出租车最终停在了一片老旧的居民区附近。按照秦教授给的地址,他穿过几条狭窄、晾满衣服的巷子,空气中弥漫着油烟和潮湿的气味。这里与之前酒店和研究所的洁净规整截然不同,充满了混乱的、底层生活的质感,反而让他稍微安心了一点——至少,这里不像是一个容易被精密算计和控制的地方。
安全屋在一栋灰扑扑的六层板楼的顶层。楼道里没有灯,光线昏暗,墙壁上布满斑驳的污渍和小广告。他用钥匙打开锈迹斑斑的防盗门,又推开里面一扇普通的木门。
一股灰尘和霉味扑面而来。屋子很小,只有一间房,陈设极其简单:一张硬板床,一个掉了漆的木桌,一把歪斜的椅子。窗户上积着厚厚的灰尘,让透进来的阳光都显得浑浊。角落里有个小小的洗手间,水龙头滴着水。这里显然很久没人住过了,但基本的隐蔽性似乎还不错。
他反锁好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暂时的安全并没有带来丝毫放松,巨大的疲惫和更深的恐惧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滑坐在地上,环顾这个狭小、破败的空间,这就是他现在的避难所?从一个充满希望和爱的新婚之家,到这样一个孤绝的囚笼,只用了不到二十四小时。
不行,不能沉沦。他挣扎着站起来,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撩开一点积满灰尘的窗帘,向外窥视。楼下是错综复杂的巷子和低矮的屋顶,视野并不开阔,但也能观察到几个关键的出入口。暂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或车辆。
他坐回硬板床上,掏出那部老式手机。它漆黑的屏幕像一只没有瞳孔的眼眶。秦教授说,他会联系他。他现在能做的,似乎只有等待。但这种被动等待的感觉,几乎要将他逼疯。
林薇……不,那个占据着林薇身份和生活的女人,现在在做什么?她是否已经彻底将他遗忘,和那个视频里的陌生男人,在他们曾经的“家”里,开始了“正常”的新婚生活?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脏。
还有阿杰,他的母亲……他们是真的被某种力量篡改了记忆,还是……从一开始,他所认知的与他们的关系,就是虚假的?
“认知边界”……他们到底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程序员,生活乏善可陈,没有任何特殊价值。为什么是他?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接受凌迟。他试图回忆更多与林薇相处的细节,那些甜蜜的、琐碎的片段,但此刻回想起来,却都蒙上了一层诡异的不真实感。她的笑容,她说话的语气,她的小习惯……这些曾经无比确定的记忆,现在都变得模糊而可疑。他甚至开始怀疑,他记忆中的林薇,是否真的就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女人?还是说,连他过去几年的恋爱经历,也都是被精心设计好的程序的一部分?
这种对自我记忆的彻底怀疑,比任何外部的威胁都更令人恐惧。它动摇了他存在的根基。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城市华灯初上,浑浊的窗户玻璃上映出屋内他孤独而扭曲的影子。
就在这时,那部老式手机,突然发出了刺耳的、单调的**!
他浑身一颤,几乎从床上跳起来。屏幕上,显示着一串乱码般的数字——是秦教授的加密线路!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将听筒紧紧贴在耳边。
“教授?”他的声音干涩沙哑。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秦教授沉稳的声音,而是一个他无比熟悉、此刻却带着惊慌和哭腔的女声!
“陈卓?是……是你吗?陈卓!”
是林薇!
他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怎么会用这个号码打过来?秦教授呢?
“薇薇?”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怎么……你怎么会用这个电话?”
“我……我不知道!”林薇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充满了无助和恐惧,“有一个老人……他找到我,给了我这个电话,说只有你能帮我……陈卓,我……我好像病了,我的脑子出问题了……”
她的哭声透过听筒传来,撕扯着他的心。
“你别急,慢慢说,到底怎么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秦教授把电话给了她?这不符合他让他“不要相信任何人”的警告。这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
“我……我昨天醒来,什么都不对劲……”林薇断断续续地抽泣着,“家里有很多陌生的东西,手机里有很多我不认识的人的照片和聊天记录……他们都说我是他们的妻子,可我不认识他们!我根本不记得结过婚!”
他如遭雷击,握着电话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她不记得结过婚?但她不记得的新郎……是那个视频里的陌生男人?还是……他?
“还有……还有更可怕的……”林薇的声音充满了极度的恐惧,“我照镜子的时候……有时候……会看到另一张脸!一张男人的脸!一闪就过了,但我看得很清楚!那不是我的脸!陈卓,我是不是疯了?我到底是谁啊?!”
镜子里的另一张脸?!
秦教授的话如同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响:“镜子……看清你自己……”
难道……林薇也成了“认知边界”的受害者?她所处的“现实”,也同样被篡改了?而且程度更严重,甚至开始影响她的本体感知?
“薇薇,你在哪里?那个老人呢?”他急声问道。
“我不知道这是哪里……好像是个研究所的休息室……那个老人说他姓秦,他出去帮我拿点吃的,让我用这个电话打给你……陈卓,我好害怕,这里好安静,我觉得有东西在看着我……”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无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