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修那台机器?陈远,你疯了?”
咖啡馆里,林溪瞪大了眼睛,漂亮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她是我高中同学,如今是县电视台新媒体中心的主任,一头利落的短发,显得精明干练。
“我只是想进去看看。”我搅动着面前的咖啡,语气平静。
“只是看看?”林溪的声音拔高了八度,“那地方现在是县里的禁区,是赵德龙的地盘!谁碰谁倒霉,你知不知道?”
赵德龙,县工业园管委会主任,我从父亲的只言片语里听说过这个名字,一个手眼通天的人物。
“林溪,你帮我打听打听,这设备当初到底是怎么停的?”我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点恳求。
林溪叹了口气,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这事水深着呢。当年启动的时候,是县里的‘一号工程’,县长亲自剪彩。结果不到半年,就莫名其妙趴窝了。为了这事,县里损失惨重,几十个技术工全失业了,闹得沸沸扬扬。后来,就没后来了。”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媒体人特有的愤懑和无力。
“我想进去仔细检查一下。”我重复了一遍我的要求。
“不行!”林溪一口回绝,语气斩钉截铁,“那地方是雷区,谁去了都没好果子吃!你以为你是谁啊?刚被大厂裁员回来的失意青年?别给我添乱了行不行?”
她的担忧像一把火,非但没浇灭我,反而点燃了我心里更盛的火焰。
我知道,林溪是为我好。
但有些事,一旦起了疑心,就再也放不下了。
我没有再为难她。
通过父亲的老战友,一个在县府办公室开车的小领导,我辗转要到了赵德龙的电话。
电话打过去,对方的声音油滑又带着一点官腔。
我报上家门,说明来意。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声轻笑,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轻蔑。
“哦,是你啊。听说了,大厂回来的高材生嘛。”赵德龙慢悠悠地说,“怎么,在大城市混不下去了,想回老家找点事做?我们这小庙,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赵主任,我只是想看看那台设备。”我压下心头的火气。
“看设备?小陈啊,不是我小看你。省里请来的专家团队都束手无策,你一个……嗯,被大厂‘优化’的年轻人,能看出什么花来?别异想天开了。”
“被优化”三个字,他咬得特别重,像是在故意羞辱我。
我的拳头瞬间攥紧。
“赵主任,修不修得好,总得让我试一试。您就给我一个机会。”我几乎是在恳求。
或许是我的坚持让他觉得有趣,又或许是林溪那边通过某些渠道施加了舆论压力,让他不想落下个“打压人才”的名声。
电话那头的赵德龙沉吟片刻,语气一转:“行啊。既然我们县的高材生有这个热情,我没理由不支持。这样吧,我给你五天时间。五天,你要是能让它响一下,我赵德龙当着全县人民的面给你请功!要是修不好……哼,你也别怪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一切后果,你自负!”
挂了电话,我长舒一口气。
手心里,全是冷汗。
赵德龙同意了,但条件苛刻,更像一个圈套。
他根本不信我能修好,他只是想看我的笑话,一个更大的笑话。
第二天,我拿着赵德龙特批的条子,畅通无阻地进入了那座巨大的厂房。
一股浓烈的铁锈味和凝固的机油味扑面而来,这种味道非但没让我不适,反而让我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
这感觉,太熟悉了。
仿佛我又回到了大厂那个堆满各种原型机和测试设备的实验室。
那台钢铁巨兽就静静地卧在厂房中央,近距离看,更显得震撼。
我像一个虔诚的信徒,抚摸着它冰冷的金属外壳。
“新来的?就你,要修这玩意儿?”
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回过头,看到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头发花白的老人。他就是老周,设备原厂派来驻点的工程师,退休后返聘回来的。
他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不屑和质疑。
“就是个想出风头的网红吧?拍几张照片,发发朋友圈,显得自己挺牛?我见多了。”
我没有辩解。
我知道,在技术的世界里,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只有结果,才能说明一切。
接下来的五天,我几乎是住在了厂房里。
白天,我像个猴子一样,爬上爬下,检查每一条线路,每一个接口,每一个传感器。
晚上,我回到临时搭建的办公室,摊开从老周那里要来的设备图纸,一遍遍地推演,绘制电路图和逻辑框架。
饿了就啃几口面包,困了就在行军床上眯一会。
老周起初对我冷眼旁观,偶尔还会说几句风凉话。
但渐渐地,他看我的眼神变了。
他看到我两天两夜没合眼,眼睛里布满血丝,却依旧趴在图纸上,用铅笔和尺子进行着密集的计算。
他看到我用自制的简易工具,小心翼翼地拆卸那些精密的德国零件,动作娴熟得不像个三十岁的年轻人。
第三天下午,他默默地给我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面,放在我手边。
“先吃了再说。铁打的人也扛不住这么熬。”
我抬起头,冲他笑了笑。
那碗面,是我那几天里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
我的判断没有错。
这台设备的核心损坏,绝对是人为的。
它不是一个点的问题,而是一连串经过精心设计的连锁故障。
破坏者非常高明,他没有直接毁掉核心部件,而是通过更换一些看似不起眼的外围零件,引发了系统的连锁崩溃,制造出一种“病入膏肓”的假象。
这手法,既恶毒,又专业。
第四天深夜,厂房里只剩下我和机器的呼吸声。
我终于找到了问题的根源。
在一个极其隐蔽的控制柜深处,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定制芯片,被换成了一个外观一模一样,但内部程序完全错误的劣质仿冒品。
这个芯片,控制着整个设备的核心动力回路。
它就是那个被投毒的“心脏”!
那一瞬间,我感觉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
一种混合着狂喜和愤怒的情绪,席卷了我的大脑。
我找到了!
我终于找到了!
我颤抖着手,从我的工具包里,取出了一个备用芯片。这是我根据图纸和参数,连夜拜托我在深圳的同学帮忙烧录的。
替换,安装,接通电源。
我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总控制台上的启动按钮。
没有反应。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难道……我判断错了?
不,不可能!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飞速过了一遍所有的流程。
还有一个地方!系统参数!
因为芯片被更换,整个系统的底层参数被错误地锁定在一个无法启动的区间。我需要重置它!
我立刻连接上我的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翻飞。
一行行代码在屏幕上闪过。
“RESETTINGSYSTEMPARAMETERS…DONE.”
“REBOOTINGCOREMODULE…DONE.”
我再次伸出手,按下了那个绿色的启动按钮。
这一次,控制台的指示灯逐个亮起。
设备内部传来一阵低沉的电流声。
紧接着,一声沉闷的巨响,整个厂房的地面都为之震动。
那头沉睡了近两年的钢铁巨兽,缓缓地抬起了它的“头颅”。
轰——鸣——
那声音,像是压抑已久的怒吼,震耳欲聋。
我瘫坐在地上,浑身被汗水湿透,眼眶里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涌了出来。
五天。
我做到了。
我不是被大厂抛弃的废物。
我,陈远,用我的技术,证明了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