磁悬浮列车穿行于地底隧道,冷白光影在车厢内流淌,像是被揉碎的月光,洒落在空荡荡的座椅与金属扶手上。颜秋月倚着车窗,乌发如瀑自然垂落,与座椅勾勒出柔和的曲线。偶尔掠过的通风气流,轻轻托起几缕发丝,转瞬又任其回落,仿佛在与她玩一场漫不经心的游戏。她交叠的双腿保持着舒缓的节奏,鞋尖轻点地面,腕间终端的微光随着动作若隐若现,宛如深潭里偶尔泛起的涟漪。
“老师,关于艾丽娅夫人的病症,您最近有什么新发现吗?”她尾音拖得极长,像含着块化不开的糖,话语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随意。说完后也不看屏幕,而是盯着车顶忽明忽暗的指示灯,眼神放空,思绪似乎飘到了很远的地方。直到腕表震动,她才慢悠悠地将屏幕凑近眼皮,仿佛那是一件极费力气的事。
那头传来肖恩疲惫的叹息,声音里仿佛裹着层层倦意:“秋月,你也知道,这种千万分之一概率的衰老疾病,目前医学界几乎束手无策。我们研究的CRISPR-C9项目,是目前唯一有可能攻克它的希望,也是无数患者的唯一生路。”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近乎绝望的执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挤出来的。
“稽查局答应全力配合了”颜秋月突然插话,手指无意识卷着鬓角一缕头发,把发尾绕成紧实的小圈又松开,重复着这个机械的动作。“等发布会结束,临床试验审批就下来了。”她顿了顿,伸手抓过座椅旁的咖啡杯,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滑下,在掌心汇成小小的水洼。吸管在杯口转了两圈才叼住,她轻啜一口,苦涩的咖啡在舌尖散开,“艾丽娅夫人的手术,我打算放在第一例。”
“胡闹!”尖锐的斥责震得腕表嗡嗡作响,仿佛要冲破这狭小的车厢。颜秋月皱着眉把设备拿远,指尖在杯壁凝结的水珠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线条,像是在画一幅无人能懂的抽象画。肖恩急促的声音从扩音器里漏出来,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基因编辑的风险你不是不清楚!雷斯一旦翻脸——”
“常规治疗撑不过三个月。”颜秋月打了一个哈欠,后背却依旧没贴紧椅背,像是随时要陷回去,保持着一种慵懒姿态。她单手撑着额头,指尖揉按太阳穴的动作慢得像在画圆,仿佛在抚平内心翻涌的情绪。“老师,您比谁都明白,这是唯一的机会。”说话间,她另一只手摸出包里的薄荷糖,铝箔纸撕开时发出窸窣声响,那声音在寂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含着糖块开口时,字句都裹着清凉的鼻音,却掩盖不住话语里的坚定。
肖恩沉默良久,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岁月的沧桑与无奈:“你从小就不听劝……还记得在实验室那次吗?为了验证一个数据,你连着两天没合眼,谁劝都没用。现在,你又要这么冒险。”
颜秋月的思绪被拉回过去,那时的实验室,白炽灯昼夜长明,她专注于显微镜下的微观世界,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那些为科研痴狂的日子,与此刻在列车上看似慵懒的自己重叠。“我会盯着每个环节。”
她斜斜歪在座椅里,露出半截苍白的脖颈,在冷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她望着车窗倒影里自己微阖的眼睛,忽然轻笑出声,糖块在舌尖撞出清脆的响,“等成功了,咱们能救更多人。”这笑声里,有对未来的期待,也有破釜沉舟的决然。
磁悬浮列车在幽邃的地底隧道中无声滑行,冷白色的顶灯在轻微颠簸中泛起涟漪般的光晕。颜秋月蜷缩在座椅角落,外套随意搭在身上,发梢垂落在扶手边缘。半睡半醒间,一阵奇异的声响穿透梦境——那声音沉闷而有规律,像远古巨兽沉睡时的心跳,扑通,扑通,从地心深处传来,震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起初她以为是耳鸣,或是列车行驶时的共振,但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节奏也愈发急促。冷汗顺着脊背滑入衣领,她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却像被重物压住。意识在混沌中沉浮时,一声尖锐的金属扭曲声撕裂寂静,宛如指甲刮过玻璃,颜秋月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被甩向一侧,后脑勺重重撞在车窗上。
“哐当——”随着最后一声“扑通”,整列磁悬浮列车突然失去平衡。轨道在下方发出不堪重负的**,如同巨兽折断的肋骨。巨大的冲击力使列车瞬间冲出预定轨道,车身倾斜着在隧道内疯狂侧翻。车厢内的物品如冰雹般四处飞溅,钢化玻璃炸裂的脆响、金属框架扭曲的哀嚎、乘客们惊恐的尖叫,交织成一曲末日的交响。
温热的鲜血顺着太阳穴流下,刺痛的血珠浸入眼睛,颜秋月眼前一片猩红。剧烈的脑震荡让她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四肢像被抽走了骨头般绵软无力。她试图撑起身体,却重重跌坐在破碎的座椅上,掌心传来玻璃碴刺入皮肉的刺痛。鼻腔里充斥着刺鼻的焦糊味、血腥味和浓烈的臭氧,那是磁悬浮装置失控后的特有气息。
“救命……”“我的孩子!”凄厉的呼救声此起彼伏。颜秋月强忍着眩晕抬起头,眼前的景象宛如地狱——车厢内横七竖八倒着无数身影,有人被变形的座椅压住双腿,鲜血在金属缝隙间蜿蜒;有人蜷缩在角落,浑身发抖地念着祷告;更多的人一动不动,只有扭曲的姿势诉说着撞击的惨烈。应急灯在烟雾中忽明忽暗,将破碎的玻璃映成无数把寒光闪烁的匕首。
恐惧如潮水般漫过心头,颜秋月的牙齿不受控制地打战。但多年的科研训练让她残存的理智开始运转,她扶着变形的车厢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每一次发力起身,头部的伤口都传来撕裂般的疼痛,眼前不断闪过金星,但她咬牙坚持着,跌跌撞撞地朝着碎掉的车窗挪去。
终于爬出车厢的瞬间,一阵滚烫的气浪扑面而来。隧道内浓烟滚滚,能见度不足半米,应急灯在烟雾中晕染出诡异的光晕。颜秋月颤抖着摸出终端,屏幕上“无信号”的字样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疯狂地重复拨打医疗救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听筒里却只有单调的忙音。
“不……不可能……”她的声音在颤抖,泪水混着血水滑落脸颊。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令人牙酸的轰鸣,隧道顶部的碎石如雨点般坠落。她惊恐地回头,只见末尾车厢正在被坍塌的隧道吞噬,金属框架在巨石的碾压下发出垂死的哀鸣。
滚滚烟尘中,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车厢边缘摇晃——是个五六岁的孩子,他的运动鞋已经悬空,双手死死抓着断裂的扶手,哭喊声被淹没在轰鸣声中。“坚持住!”颜秋月几乎是本能地冲了过去。她的伤口在奔跑中崩裂,鲜血顺着脖颈流进衣领,但她顾不上疼痛。碎石不断擦着她的头皮落下,有一块击中肩膀,疼得她踉跄了一下,但她立刻稳住身形,继续向前。
距离孩子还有两米时,又一块巨石轰然坠落,地面剧烈震动。孩子的手终于支撑不住,尖叫着向下坠落。千钧一发之际,颜秋月扑了出去,指尖擦过孩子的衣袖。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再次奋力一抓,终于攥住了孩子的手腕。巨大的冲力带着她向前滑出半米,手肘重重磕在铁轨上,但她死死咬牙,将孩子往上拽。
孩子沾满灰尘的脸上还挂着泪珠,眼睛里满是恐惧和无助。颜秋月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拉到身边,紧紧搂在怀里。“别怕,姐姐在。”她的声音沙哑,却坚定有力。孩子颤抖着抱住她的脖子,滚烫的泪水滴在她渗血的伤口上。
此时,坍塌仍在继续。颜秋月环顾四周,发现隧道壁上有个通风口,虽然狭窄,但或许能暂时躲避危险。她抱起孩子,朝着通风口跑去。每一步都伴随着地面的震动,仿佛脚下随时会裂开深渊。怀里的孩子在抽泣,颜秋月轻声安慰着,同时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终于到达通风口下,颜秋月却犯了难。通风口离地足有两米,以她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带着孩子爬上去。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微弱的呼救声。循声望去,一个中年男子正被压住右腿,眼神中满是绝望。“救救我……”他虚弱地伸出手。
颜秋月咬了咬牙,将孩子放在相对安全的角落,转身去帮忙。碎石划破了她的手掌,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但她顾不上疼痛,和中年男子一起用力撬动压在腿上的巨石。当石块终于被移开时,中年男子疼得脸色惨白,却在站起来的瞬间,下意识将颜秋月往后坍塌的洞穴地方推去。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固。颜秋月被推得踉跄着后退,身后就是不断塌陷的深渊,她的眼中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中年男子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被决绝取代:“对不住了!但我得活着出去,我女儿还在等我……”他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爬上通风口,全然不顾角落里孩子惊恐的尖叫。
隧道里传来新一轮的轰鸣,碎石如雨点般砸落。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