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三年时光转瞬即逝。三更的梆子声从巷口传来,肖家后院的书房仍亮着烛火。窗棂外,月光如水般淌过玉兰树梢,将斑驳的树影投在肖云案头——他正对着经书凝神,案角却压着那方捡来的丝帕,帕子上的玉兰在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混着砚台里墨汁的清香,在空气中漫开淡淡的暖意。
''少爷,这帕子都快被您摩挲出包浆了。''老仆端来夜宵,见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指尖正轻轻点着帕子上的''玉环''二字。肖云慌忙将帕子折起压在书下,耳根却被烛火烤得发烫:''胡说……只是夜读乏了,揉揉帕子醒神。''话音刚落,窗外一阵风过,玉兰花瓣簌簌落在窗台上,恰好停在他摊开的书页旁,与丝帕上的绣纹几乎重合。
肖家后院的书房里,烛火常常亮到天明。肖云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典籍中,俊朗的面容因长期熬夜而略显憔悴,但那双眼睛却越发炯炯有神。
''少爷,该用膳了。''老仆在门外轻声唤道。
肖云头也不抬:''放在门外就好。''
老仆叹了口气,放下食盒悄然离去。自从三年前那个元宵夜后,少爷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整日闭门苦读,连最爱的马球都不打了。
正当肖云沉浸在《五经正义》中时,书房门突然被推开。抬头一看,是父亲肖远山阴沉的脸。
''云儿,为父听说你近日拒绝了张员外家的提亲?''肖远山声音低沉,''张家在洛阳有三十家绸缎庄,与我们门当户对...''
''父亲,''肖云放下毛笔,坚定地说,''儿子志在科举,暂时不想谈婚论嫁。''
''糊涂!''肖远山拍案而起,''我肖家世代经商,你就算读破了天,也改变不了商籍的身份!朝廷虽有'工商不得入仕'的禁令松动,但真正能考中的商贾子弟又有几人?''
肖云站起身,与父亲平视:''父亲可还记得三年前,我们在西域购得的那匹'月华锦'?当时您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最后虽费尽千辛万苦终获此良驹。''
肖远山一怔,看着儿子坚定的眼神,终是长叹一声:''罢了,为父不再阻拦你。但若明年春闱不中,你必须回来接手家业。''
''儿子遵命,只是还有一事想求父亲。待儿子金榜题名时,可否劳父亲一趟,去崔侍郎家提亲''
''莫要好高骛远,先考中再说。但若金榜题名,父亲自然为你一试'',肖父说道。
肖云深深一揖。
待父亲离去,肖云从书柜暗格中取出一方丝帕——那是三年前崔玉环马车经过时,无意中掉落被他拾得的。丝帕上绣着一枝淡雅的玉兰,角落绣着''玉环''二字。他将丝帕贴近鼻尖,仿佛还能闻到那若有若无的幽香。
暮春的细雨敲打着崔府的窗棂,将庭院里的玉兰花瓣打落了一地。崔玉环坐在梳妆台前,烛火摇曳中,她望着铜镜里自己的倒影,耳尖忽然泛起红晕,提笔在信纸上落下第一行字:
''肖郎亲启:见字如面。''
笔尖悬在纸上,思绪却飘回了三年前的元宵夜。那是马车帘隙的惊鸿一瞥,他白衣落拓,望着碎灯的模样让她心头一颤;如今想来,那掉落的丝帕竟成了缘分的引线,让两颗隔着门第的心,能借着尺素寸笺悄悄靠近。她低头轻笑,墨滴在纸上晕开一小团浅痕,像极了他回信里总有的、被烛火熏黑的边角。
''庭院的玉兰开了又谢,这已是第三度春深。''她继续写道,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混着窗外的雨声格外清晰,''记得你说最爱玉兰的清雅,去年托碧春送去的玉兰书签,不知还在否?前日整理书箱,见你寄来的《论语》注本,页边批注的字迹越来越有力,想来是苦读未曾懈怠。只是夜读需知寒暖,莫要学去年那般,让老仆在门外反复催促添衣。''
写到此处,她忽然停笔,指尖轻轻摩挲着信纸边缘。肖云的回信总是简短却恳切,说''灯下读卿信,如闻玉言'',说''待金榜题名日,必持帕赴崔府'',那些字句被她折成小方,藏在梳妆盒的暗格里,夜深人静时便取出来,借着月光一遍遍读,直到眼角发烫。
''前日听闻长安西市新到了一批湖州笔,特意让兄长捎了几支,托碧春一并送去。''她换了张纸,继续写下,笔锋却不自觉地轻柔起来,''你说写字需得趁手的笔,这几支笔锋柔韧,想来合你心意。对了,上次你问的《礼记》注疏,我在父亲书房找到了孤本,已让碧春抄录一份,虽不及原书珍贵,却也是我亲手核对过的,莫要嫌弃字迹潦草。''
烛芯''噼啪''轻响,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她望着窗外被雨水打湿的玉兰枝,忽然想起他信里说''每见玉兰,便如见卿'',脸颊瞬间烫得能焐热手中的暖炉。
''夜深了,雨还未停。''她写下最后几行字,笔尖微微发颤,''愿肖郎安康,学业精进。待到来年春闱,长安街头的灯笼再亮时,我在玉兰树下等你———这次,换我持灯迎你。''
信末没有画玉兰,却用银线绣了半朵含苞的花,针脚细密,像藏了满纸的心事。她将信纸折成玉兰的形状,放进锦盒时,无意间触到了盒底的硬物——那是肖云去年送的一枚玉扣,刻着''云''字,她说要配成一对,等他来取时,再亲手给他戴上刻着''环''字的那枚。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月光从云隙中漏下来,照在梳妆台上的玉兰帕子上。崔玉环将锦盒交给碧春,轻声道:''告诉肖公子,帕子上的玉兰快绣好了,等他回来,亲手给他补上最后一针。''话音未落,耳尖的红晕已漫到了鬓角,像被月光染透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