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雨晴低着头,视线死死锁在摊开的笔记本上。
一行行化学公式像蚂蚁般爬满纸页——加成反应、消去反应、构象分析,
每一个字符都散发着无机质特有的冰冷秩序感。她看得太过投入,
额头几乎要贴上那泛着油墨味的纸张,整个世界被压缩成了眼前的分子式和碳链结构。
直到“砰”一声闷响,肩膀撞上什么坚硬的东西,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瞬间失衡。“啊!
”一声短促的惊叫卡在喉咙里,手里的笔记和厚重的课本天女散花般脱手飞出。与此同时,
耳边炸开一片清脆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叮叮当当滚落一地。
姜雨晴踉跄着后退两步才勉强站稳,眼镜滑到了鼻尖。她慌忙扶正眼镜,
视野重新聚焦的刹那,心脏猛地一沉。眼前的地板上,
几枚金灿灿的圆形奖牌正嚣张地反射着走廊顶灯的光线,滚得到处都是。而她的笔记本,
可怜巴巴地摊开在那片狼藉之中,几页纸皱巴巴地卷着边,
上面清晰的化学式被一个沾着灰尘的鞋印蛮横地覆盖。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她猛地抬头,目光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刺向肇事者。程野。他个子很高,肩背宽阔,
把普通的校服外套绷出利落的线条。此刻他正慢条斯理地弯腰,
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不紧不慢的劲儿,修长的手指随意地勾起一枚滚到他脚边的金牌。
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斜打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
给他微蹙的眉峰和紧抿的唇角镀上了一层冰冷的金属质感。他掂了掂手里那枚沉甸甸的金牌,
撩起眼皮,目光掠过她鼻梁上那副厚厚的黑框眼镜,嘴角扯开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
声音低沉,像砂纸磨过木头:“喂,书呆子,”他晃了晃那枚金牌,
金光照得他眼底一片疏离的嘲弄,“走路不看路,眼睛长在酒瓶底上了?”他顿了顿,
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书本和她狼狈的样子,那点嘲弄更深了,“啧,这么厚一堆破纸,
换我这一个玩意儿,够你读十年了吧?”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
精准地扎在姜雨晴紧绷的神经上。周围已经有路过的同学投来好奇的目光,
窃窃私语像细小的蚊蚋嗡嗡作响。血液轰的一下冲上脸颊,火烧火燎。
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她强迫自己蹲下身,动作僵硬,
手指微微发颤,快速而沉默地将自己散落的书本一本本捡起,用力地抱在胸前,
仿佛那是唯一能抵御这刺骨寒冷的铠甲。那些冰冷的、坚硬的、象征着胜利的金牌,
在她眼中只剩下**裸的讽刺。她甚至没有再看程野一眼,抱着她那堆“破纸”,
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根绷紧的弦,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走廊的灯光在她厚重的镜片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斑,
将她眼底翻涌的愤怒和屈辱严严实实地封存了起来。空气里只留下程野指尖那枚金牌,
兀自闪着冷硬的光。“姜雨晴。”讲台上,化学老师老杨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瞬间让整个教室安静下来。姜雨晴的心,毫无预兆地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一种不妙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悄然缠上心脏。老杨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
镜片后的小眼睛扫视着全班,最后精准地定格在姜雨晴身上,
语气是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为了你好”式的温和:“这次‘学科互助计划’呢,
老师综合考虑了大家的情况。”他顿了顿,
有意无意地飘向了教室最后一排那个趴在桌子上、后脑勺都透着一股“别烦我”气息的身影,
“程野同学呢,田径队的训练任务重,化学基础……嗯,有待加强。姜雨晴,
你化学底子扎实,耐心也好,就由你来负责帮助程野同学,把这学期的化学基础补上来。
没问题吧?”“轰——”教室里压抑的议论声瞬间炸开,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姜雨晴,
好奇的、同情的、幸灾乐祸的……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她身上。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脸颊的温度在飙升,耳根烫得厉害。她僵硬地抬起头,
目光越过一排排桌椅,正好撞上最后一排那个刚刚被点名的家伙。
程野不知何时已经从桌面上抬起了头,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一条长腿伸到过道里,
嘴角挂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充满玩味的笑。那眼神,像看笼子里被突然丢进来的小白鼠,
带着点无聊,又带着点恶劣的兴味。他的眼神无声地传递着清晰的信息:等着瞧,书呆子。
姜雨晴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刺痛感让她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她深吸一口气,
强迫自己迎向老杨殷切的目光,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干巴巴的字:“……好的,杨老师。
”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淹没在周遭的嘈杂里。老杨显然很满意,点了点头,
开始讲下一道题。姜雨晴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只觉得后颈凉飕飕的,
仿佛被某种大型的、不怀好意的掠食动物锁定。下午放学后的化学实验室,
弥漫着一股独特的、混合了各种试剂残留的微酸气味。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斜射进来,
在光洁的实验台面上投下长长的几何光斑。空气很安静,只有隔壁水龙头滴水的声音,
规律得让人心烦。姜雨晴提前到了。她选了个靠窗的位置,
把自己的书包和笔记摆放得整整齐齐,然后拿出特意准备的几页基础化学提纲,
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清晰地标注着重点和难点。她强迫自己忽略掉心里那点沉甸甸的抵触,
试图找回一点掌控感——就当是帮一个特别笨的学生好了。实验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程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高大的身躯几乎堵住了门框。
他没穿校服外套,只穿着里面的黑色短袖T恤,露出的手臂线条流畅,
带着运动后特有的力量感。额前几缕汗湿的碎发随意地搭着,
整个人透着一股刚从训练场上带下来的、尚未散去的热气和不耐烦。
他扫了一眼空旷的实验室,目光落在姜雨晴身上,径直走了过来,拉开她对面的高脚凳,
凳子腿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嘎”声。他大喇喇地坐下,身体微微前倾,
手肘撑在冰冷的实验台面上,视线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扫过她摊开的笔记和那几张打印得一丝不苟的提纲。“开始吧,小老师。”他开口,
声音低沉,带着点运动后的沙哑,那声“小老师”拖长了调子,怎么听都充满了戏谑。
姜雨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烦躁,
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专业:“先从最基础的开始,物质的分类和基本性质。你看这里,
纯净物和混合物的区别……”她指着提纲上的概念,语速不快,条理清晰。
程野的视线却根本没落在纸上。他歪着头,目光越过她的肩膀,
落在她身后实验架上那些形状各异的玻璃器皿和贴着标签的试剂瓶上,眼神飘忽,
明显心不在焉。偶尔,他的视线会转回来,落在姜雨晴脸上,但那目光里没有求知欲,
只有一种近乎无聊的打量,像是在观察什么奇怪的实验标本。“……所以,
化合物是由不同种元素组成的纯净物,比如氯化钠,也就是食盐……”姜雨晴努力地讲解着,
试图把他的注意力拉回来。“哦。”程野拖长了调子应了一声,百无聊赖地伸手,
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实验台上一个装着半瓶透明液体的小试剂瓶,
瓶身标签上印着“H₂SO₄(稀)”。那瓶子在他修长的手指间危险地晃动着。
姜雨晴的神经瞬间绷紧:“别乱动!那是**!有腐蚀性!”她的警告带着明显的紧张。
程野的动作顿了一下,目光从试剂瓶上移开,落到她因为紧张而微微绷紧的脸上。
他嘴角那点恶劣的笑意倏然加深了。那双总是带着疏离和嘲弄的眼睛里,
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姜雨晴的影子,带着一种刻意的、挑衅的光芒。“这么紧张干嘛?
”他故意又晃了晃那瓶子,动作幅度更大了一些,“小老师胆子这么小?连个瓶子都不敢碰?
”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挑衅,“看来你这学霸,也就只会对着书本念经?
这么简单的东西都不敢碰,还辅导别人?”话音未落,他捏着瓶子的手,
似乎“不经意”地朝外一滑。“啪嚓!”清脆刺耳的碎裂声猛地撕裂了实验室的宁静!
那个小小的试剂瓶脱手而出,狠狠砸在光洁的水磨石地面上,瞬间四分五裂!
浅黄色的稀**液体如同毒蛇般猛地溅射开来!“啊!”姜雨晴惊叫一声,完全是本能反应,
猛地从高脚凳上跳下来,身体急速向后闪避。几滴冰凉的液体带着刺鼻的气味,
还是不可避免地溅到了她白色帆布鞋的鞋面上,瞬间晕开几个深色的、令人心悸的斑点。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
她惊魂未定地低头看着鞋面上那刺眼的痕迹,又猛地抬头看向肇事者。
程野还保持着那个姿势,手悬在半空,脸上甚至没有一丝惊慌,
只有一种得逞后的、恶劣的平静。他看着姜雨晴瞬间煞白的脸和惊惧的眼神,
嘴角的弧度拉得更开了,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冰冷的嘲弄和一丝残酷的快意。“啧,
”他慢悠悠地收回手,仿佛只是拂掉了一点灰尘,声音里带着刻意放大的遗憾,
“真不好意思啊,小老师。手滑。”他耸耸肩,动作懒散,“看来你这辅导课,
危险系数还挺高?”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刺鼻的酸味,混合着玻璃碎片冰冷的反光,
像刀子一样割着人的神经。姜雨晴站在原地,身体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害怕那些**,
而是因为眼前这个人**裸的恶意。她死死地瞪着程野,镜片后的眼睛里,
之前所有的克制和忍耐瞬间被烧成了灰烬,只剩下冰冷的、尖锐的愤怒。她没说话,
一个字也没说。只是猛地弯腰,从书包里迅速抽出几张厚厚的草稿纸,
用力地扔在地上那滩刺鼻的液体和玻璃碎片上,狠狠地吸了几下,试图吸干那些毒液。
动作又快又狠,带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爆发力。吸完,她看也没看程野一眼,
抓起自己摊开的笔记本和书包,转身就走。帆布鞋踩过湿漉漉的草稿纸,
发出“噗嗤”的闷响。实验室的门被她用力拉开,又“砰”地一声在她身后重重关上,
震得门框嗡嗡作响。空荡的实验室里,只剩下程野一个人。他脸上的那点嘲弄和得色,
在门关上的巨响中,似乎僵了一下。他低头,
看着地上那堆吸饱了**、变得焦黄发皱的草稿纸,
边散落着的、属于姜雨晴的那几张打印得工工整整、此刻也被溅上零星酸点的化学基础提纲。
空气里刺鼻的味道似乎更浓了。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汗湿的头发,踢开脚边一块碎玻璃,
玻璃碎片滑出去老远,撞在墙角,发出细碎的声响。深秋的雨,缠缠绵绵,下得没完没了。
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校园上空,冷风裹挟着细密的雨丝,抽打在走廊的玻璃窗上,
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烦的沙沙声。教学楼里空了大半,只有零星几个教室还亮着灯,
映照着湿漉漉的窗玻璃。姜雨晴在办公室帮物理老师整理完一沓厚厚的竞赛卷子,
抱着沉甸甸的文件夹走出门时,走廊里已经空无一人。昏暗的光线下,
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湿冷的空气钻进衣领,她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把怀里的文件夹抱得更紧了些,快步朝楼梯口走去。刚走到二楼拐角,准备下楼,
眼角的余光却意外地捕捉到走廊尽头一间虚掩着门的空教室里有微弱的光亮透出来。
这么晚了,又是雨天,谁会在里面?鬼使神差地,她放轻了脚步,朝着那间教室走了过去。
门没有关严,留着一条窄窄的缝隙。她屏住呼吸,悄悄凑近那条缝隙。昏黄的灯光下,
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背对着门口,坐在一张课桌前,姿势显得有些别扭。是程野。
他微微佝偻着背,左手肘撑在桌面上,手掌用力地按揉着自己的右腿膝盖,眉头紧紧锁着,
薄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脸上带着一种姜雨晴从未见过的、近乎隐忍的痛苦表情。
他揉捏膝盖的动作很重,指关节都泛了白,仿佛要把那深处的酸痛硬生生揉散。
姜雨晴的心莫名地提了一下。紧接着,她的目光被程野面前的桌面吸引了。摊开在那里的,
赫然是她几天前遗落在实验室的那本厚厚的化学笔记本!深蓝色的硬壳封面,
右下角还有她名字的缩写。此刻,笔记本正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压着。
那只手……正握着一支笔,笨拙地、一笔一划地,在笔记本旁边摊开的草稿纸上,
抄写着什么。姜雨晴的呼吸瞬间屏住了。程野似乎抄得极其费力,他写几个字,
就烦躁地停下来,用笔尖用力地点着笔记本上某一行她写的字迹清秀的注释,
低声咒骂了一句什么,声音含混不清,但那股子熟悉的暴躁劲儿却隔着门缝都能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