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陈渊前,我跟他叔叔有过一段情。那人曾逼我毒瞎双目,一别两宽。大婚当日,
陈渊正拉着我去见他。“叔叔待我如兄父,青娘不必紧张。”“至于郡主,
叔叔与她早已离心,你只需面上过得去便可。”陈渊偷偷在大红喜稠下轻勾住我的小拇指,
继续说话逗我放松:“听说是为了一幅画,画上女子挽弓射雁英姿飒爽,叔叔珍藏如至宝,
郡主却非要烧了,还大骂我叔叔还惦记着那瞎了眼的花木兰。恰巧青娘你也是军中巾帼,
你看我们不愧是叔侄一脉相承,连喜欢的女子都相似呢!”1陈渊的手温暖干燥捏住我,
我却还是如坠冰窖。喜娘领着我们进了中堂,拜了天地又拜高堂。透着大红盖头,
我看到高堂上那人露出的那双与锦绣华服完全不相配的千底军靴。
我那颗惴惴不安的心终究是摔在了地上,砸的粉碎。那是我亲手一针一线缝的,
烧成灰我都认得。他递过来一叠厚厚的红封,陈之越稳重自持的开口:“渊儿能娶得心上人,
甚好,你们往后要夫妻和睦白首同心。”我整个人都僵住。“快拿着呀新娘子莫不是害羞了?
”喜娘笑着催促。许久,我还是伸出了手去接,那双手却纹丝不动。
那锐利的目光像是要灼伤我手上皮肤,他声音忽然发颤:“这手上的疤,哪来的?
”我沉默不语,怎么来的呢?当年风大雪大,我与陈之越带兵突袭敌营,
却不想军中早有奸细,在他最松懈之时,朝他心口处一箭射来。这手上的疤啊,
就是我下意识伸手去挡,箭矢穿过手掌留下空洞洞的伤口,哪怕后来治好了也去不掉那道疤。
他那时疼我怜我,不顾军令直接砍了那敌军首领的头颅剁成肉酱给我解气,
被罚了一百军棍去了半条命,却说:“敢伤你,老子剁了他都不为过!区区一百军棍算什么?
”你看,他爱我时连命都可以给我。不爱时他说:“阿乔,郡主最忌讳别人与她相像,
你以后入我安阳侯府为贵妾,再不用挽弓射箭,没了这双眼睛你会过得更好。”“阿乔,
她眼里容不得沙子,这黄金百两便当做是我给你的补偿,你我今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怎可能再欢喜?我们之间的事军中人尽皆知,可怜的目光令我如芒在背。
此刻陈渊笑着替我接过了红封,谢过了他语带骄傲道:“青娘当初在恶狼手上救下我,
就是那时被抓伤的,她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不然侄儿还没机会以身相许呢!
”全场起哄笑起来,皆笑骂陈渊促狭鬼。陈之越却怔怔然,
差点失手打翻了茶杯道:“救命恩人......以后好好待她。”我被喜娘领着去了洞房,
背后那道侵略的视线依旧紧盯。一如当年那个一战成名的少将军,
只要盯上目标便是强取豪夺也非要达成所愿。我只祈求他没认出我,只当我也死在了玉门关,
往后也不必相见。2陈渊握着我的手依依不舍,却还是被人拉着要往外头去喝酒。“青娘,
我叫人送了吃食,你不必拘泥那些俗礼,我的娘子可不需吃那些苦头!
”他又吩咐了下人几句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没一会儿门又被推开,高贵的金步摇叮当作响,
一阵香风坐到了我旁边的喜床上。我的红盖头被人一把掀开,身边的小丫头跪了一地。
女人冷淡审视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片刻:“长得不错,就是这双眼睛令人不喜。
”我握紧双手,站起来跟她见礼。郡主李婉竹,京城第一才女,
尤其是那双眸子水波潋滟会说话似的。就是当初陈之越跟我说过,我的眼睛像她,留不得。
她是天潢贵胄,是能帮陈之越更上一层楼的贵女。许久,我双腿开始发麻,
她才像是突然回魂似的叫人扶我起来:“听陈渊说,你原本是在街头卖酒的,
怎么就卖到了我家陈渊床上去了?”“阿乔,你上次跟我说什么来着?
”她身后侍女掩嘴鄙夷笑道:“民间有些女子明面上是做吃食生意的,
可背地里却是连人也卖的,也叫暗门子。”“军中也有这样的厨娘,
趁机恬不知耻的勾搭上军中将士,一个不成再换一个,那手段跟那军妓差不多呢!
”我被这话激得双手一颤,像是最难堪的秘密被人丢到太阳底下暴晒。忍不住想要开口反驳,
房门却突然被人打开,陈渊去而复返。他手上拿着一盏食盅面如寒霜,
眼神如刀看向那丫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我听听?”郡主看到他,
却突然欣喜的站起身朝他走去,脚下一不小心绊到直直朝着陈渊怀里扑去。
她眼中的笃定与挑衅,我看得清清楚楚。她是故意的,
这个角度摔过去必定会让两人紧紧相贴。可陈渊却侧身一避,
轻挑眉梢冷淡的看着被狠狠摔在地上疼出了眼泪的郡主:“郡主恕罪,这汤水滚烫,
怕会伤了您千金贵体。对了刚刚你们对我娘子说什么那么热闹?
”郡主错愕又怨嗔看着他:“陈渊,你别忘了当初在学堂我处处帮着你,
现在你倒是跟我避嫌了?”陈渊如避洪水猛兽又朝后退了一步:“婶婶有所不知,
我对我娘子以外的女人都过敏。”李婉竹恨恨瞪了他一眼:“陈渊,
别像你叔叔一样被那些低贱的平民女子骗了,女子进了军中怎可能还有清白?
”“当年你叔叔负气去了军中,有个厨娘趁着送饭,竟然故意来了月事染红了裤子,
没过多久就跟你叔叔同吃同住了,这事你别说你忘了!”“军中出来的女子,你也敢娶回家?
不过是把你当成老实人接盘罢了。”陈渊的脸色越发冷淡:“郡主自己也是女子,
难道不知道这世间有什么流言蜚语的脏水多数是往女人头上泼?若说是接盘,
青娘才是顶顶老实的人儿,我可是名满京城的纨绔,若不是她肯接盘谁敢把女儿嫁给我?
”“婶婶若是太无聊想找我娘子的晦气,我不介意给叔叔再添几房妾室!
”他一脸无赖纨绔样,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气得郡主甩袖便走。
陈渊笑嘻嘻拿了汤盅喂到我嘴边:“娘子别听疯狗乱吠,小心脏了耳朵。
”“你是我亲手从死人堆里挖出来的人儿,你什么样我最清楚。”温暖鲜美的汤汁喂进嘴里,
把我一肚子坦白的话都逼回了肚子。可心却跌落谷底。3陈渊把我从死人堆里挖出来的时候,
是陈之越把我扔在军中的第二个月。我是玉门关的猎户之女,
阿爹没有田地只能靠卖猎物去交沉重的赋税。后来征兵了,他们把阿爹征走,
高大的阿爹回来时只剩一根手指头。同村的人都说他被千军万马踏成肉泥,
能找回根手指就不错了。阿爹曾经跟我说过,以后死了让我把他和阿娘埋在一起,
下辈子再做夫妻。又征兵了,我报了名假名祝乔。我想亲自去找回他的尸骨。
我束胸缠发装成男子,在军中呆了两年都没被人识破,一旦识破就是死罪。
陈之越就是当时军中的副指挥使,行军打仗风格极为霸道。一有犯错者就是军棍伺候,
军中没有不怕他的。我当值去给他送饭,陈之越埋头看着地图理都不理我。
冰天雪地我站了两个时辰,冷得腹中绞痛。双腿之间突然一片殷红流出,染红了地上的地图。
陈之越顺着血流看向我,眼神依旧如古井冰寒。随后他大步朝营外走去:“来人!
”我双腿顿时瘫软跪地,那地图是陈之越亲自跑死了几匹马亲自绘制的,
如今被我突如其来的月事给毁了!我心想今日难逃一死。只可惜我还没找到阿爹的尸骨,
阿爹和阿娘下辈子做不成夫妻了!泪水滴到地图上又染湿了一大片,我越想越悲凉,
哭声也越发大了。可等着等着,许久都没人过来将我拖出去打死。
抬眼便看见陈之越好整以暇站在那看我,也不知看了多久,手上拿着一套新棉布衣服。
“怎么不哭了?我还当你是水做成的呢。”阳光斜斜打在他侧脸,
像是那些话本子里的盖世英雄,我莫名红了耳廓。他把衣服兜头朝我扔过来:“小丫头,
动作快些,半个时辰之后你还没完事儿我便只能把你赶出军营了。
”之后我便莫名其妙被调到了陈之越身边当了亲随。他教我弓箭骑马,带我出入各种场合。
我再也不用小心翼翼半夜出去洗澡,也不用再硬灌冰水强行压下月事。
以前的兄弟们都说我走了大运,也有流言开始说他好男风,而我就是他帐里的兔儿爷。
总指挥听了,便要拉着他要去花楼里以证清白,陈之越从前从来不去那种地方。
我强颜欢笑送他出门,可他却黑了脸:“我碰别的女人你这么开心?”我心中鼓点如雨,
惊喜抬头试探着问:“那.....我生气的话,你可以不去吗?”他终于展颜一笑,
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自然要去的,你这小傻子难道还想着我只守着你一个不成?
”后来我便不问了。最危险的那次,我为了替他试药中毒差点身亡,
他守在身侧一天一夜红着眼道:“阿乔,只要你醒来我便娶你。”我听到了,拼命活了过来。
他也真的带我拜了玉门关,请了军中将士喝酒,给我穿上了红布衣裳,
没有八抬大轿也无媒无聘。简陋无比,我却欢喜无比。
可我却听到他和总指挥喝酒聊天说:“你还真娶她啊?
听说侯爷在京城已经给你物色京城第一才女李婉竹郡主,你小子艳福不浅啊!
”我以为他会说出拒绝的话,哪怕只是沉默也好。可他说:“逗小姑娘开心罢了,
好歹为我死过一回。”“郡主能让我们陈家更上一层楼,阿乔能给我什么?
到时抬做妾也算对得起她了。”我只觉得心痛如刀绞。我不想做妾,阿娘说过妾和丫头一样,
是个玩意儿能随便卖的。我转身离开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依旧跟着他出生入死。
直到京中有令命他回去成亲。他看着那信,又看着我的眼睛许久,
叫人端来一杯毒酒:“阿乔,你跟我回京吧,你爹早已一副枯骨,找不到了的。
”“你为我死过几回了,我不会亏待你,只是郡主最讨厌别人与她有相似之处,你这双眼睛,
怕是不能留了。”我没喝。我说我不想去京城,我想留在玉门关陪我爹。
我依稀还记得他错愕的眼神,似是不敢相信我真的不肯跟他走。僵持片刻,
最后他抿唇冷笑:“别后悔就好。正好郡主眼里容不得沙子,
这黄金百两便当做是我给你的补偿,你我今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他带着大半士兵走得决绝。第二月敌军就突袭了,敌我实力悬殊,瓜州陷落。
我们用仅剩的麦粉熬成滚烫的稀粥当武器,与敌军同归于尽。百夫长把最后一匹战马留给我,
命我从后方出逃去追陈之越搬救兵。马累死了,甲磨破了,我走得双脚全是血泡。
可陈之越性子多疑,根本没按计划走这条路线。我绝望继续朝京城走,可无人理睬我,
好心人将只剩下一口气的我扔进乱葬岗。陈渊就是那个时候遇见我的。他跟人打赌输了,
半夜来睡乱葬岗,发现了我手指在动。他被吓走,又返回把我挖了出来。
这个京城有名的纨绔,是我能找到的唯一救兵。我跪着求他,
能不能帮我找人救救瓜州几万百姓。“小爷我还没去过玉门关呢,走,带路!
”我们到瓜州的时候,天地寂静血染千里,这里已经无人生还。
陈渊沉默的跟我一起掩埋还能认出的尸体,黄沙埋骨,雪葬衣衫。
后来我便在陈渊书院旁边开了个小酒摊,让他喝了五年的免费酒水。
五年里陈渊开始收敛性子,认真考学,以及非要娶我。龙凤喜蜡烧了过半,
我们刚喝完了交杯酒,郡主那边院子就传来了尖叫声。陈渊皱了皱眉捂住我的耳朵:“青娘,
不必理她,从前就是个疯婆子,现在更疯了。”“你暂且忍忍,
我已经在外买了宅子过几日便搬出去,不喜欢再换,你相公有的是银子!
”“今年我必定让你当上状元娘子可好......”他哄着我,
可外面声音却越来越大:“死人了!”外面越发嘈杂起来,陈渊脸色一变:“青娘,
你在房中别动,我出去看看。”外面夜色如水白月皎皎,我却有些惴惴不安。
灯花爆开轻微声响,我的心跳跟着漏了半拍,有种莫名的熟悉又危险的感觉袭上心头。
木质的窗扉被轻轻扣响,我声音带着颤抖:“谁?”没人作答,
我疑惑走过去想将窗彻底合拢,刚伸出手去,便被一只大手紧紧捉住。隔着高丽纸糊的窗纸,
那人高挺的身影倒映在上面似暗夜中的利刃出鞘。似乎是强压着颤栗,
声音隐忍又急切:“你这伤疤,究竟怎么来的?”4大手粗糙熟悉,
瞬间将我拉回了当年的那个下午。来人是陈之越。千算万算,
我没算到他就是陈渊那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叔叔。“放开!”我刻意压低了声音,
却露了怯意。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陈之越想要毁了我都如捏死一只蝼蚁。
他果真还是像从前一样狂妄无比,一把将我从窗子里粗暴的拉出去。明月高悬,四目相对,
我狼狈至极他却惊喜万分。“阿乔?真的是你!
”陈之越像是找到了失而复得的珍宝将我按入怀中,眼角竟泛起了一抹红痕。
声音嘶哑哽咽道:“闹了这么多年,你现在可知道后悔了才寻到京城来找我的?
”“我派人回去找过你,瓜州早已废墟一片,只找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
身上还揣着我送给你的冻伤膏.....”“阿乔,你知道我这五年日日夜夜是怎么过的吗?
”我用力挣扎,倔强咬着嘴唇不肯跟他说一句话。当年一杯毒酒递到我面前时,
我们之间就已经翻篇了。手指摸到旁边假山上的石头,
我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狠狠砸在了他头上。陈之越眼睛茫然的看着我,
似乎从没想过一向胆小柔顺的兔子竟敢反咬一口。我看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男人,
心中慌乱至极。那颗想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是坠落了。一切都完了。我再也没脸再见陈渊,
竟浑浑噩噩从后门跑出去。不巧的与一个小丫头撞在一起掉进了门口的红水河中。
身后是将军府里兵荒马乱的呼喊声,但似乎一切都已经与我无关。5陈之越是次晌午醒来的,
若不是手里仍然攥着一角撕碎的布料他可能真的以为昨晚只是一场梦。
郡主李婉竹目光嘲讽的看着他:“夫君可是又犯了疯症,见个姑娘便觉得是姓乔那**?
”陈之越冷冷看了她一眼:“她人呢?
”“你说那个女子啊......”李婉竹笑着凑近他耳边,声音畅快又恶毒:“死了,
昨晚掉进河里面,早上下人发现的时候都已经泡肿了,面目全非的真可怜。
”陈之越的手一抖,手里那片带着她独有的瓜皂清香布料飘然而落。
伸手狠狠攥住李婉竹的脖子:“是你做的对不对?!你竟敢对她动手,
当年就是因为你非要跟皇上请旨要嫁给我,我又怎么会逼阿乔喝那杯毒酒?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想起当年黄沙漫漫中,一个女子身穿大红嫁衣含羞带怯看着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