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没向任何人透露此行目的,连市委办的老吴见了我,
也只当我是“省里派来摸底的年轻人”,全然不知我即将接任的职务。
我把手机反扣在桌上,拿起桌角的市政规划图。图纸上那些红色标记的待开发区块,
有几个赫然标注着“明轩地产”的字样。我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手指轻轻抚过那个名字。
十年前那个梅雨季,雨水也是这样无休无止地下着。苏晚晴把半旧的衬衫摔进行李箱时,
睫毛膏混着雨水在她脸上洇出两道黑痕。“陈默,你守着那个破设计院三年了,
连套首付都凑不齐——我妈说,跟你这种空想家过日子,迟早喝西北风。”她转身时,
我正攥着那份熬夜绘制的跨海大桥设计稿,指尖被纸张边缘硌出青白的印子。
门关上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砸在我胸口。秘书小张敲门进来,“市委办的吴主任问,
您要不要参加今晚的招商晚宴?”“推了。”我头也不抬,“就说我在审阅材料。
”小张离开后,我拉开抽屉,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大学毕业典礼上,
苏晚晴挽着我的手臂,笑得明媚动人。照片背面是她娟秀的字迹:“永远在一起”。永远。
我冷笑一声,把照片塞回抽屉最底层。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老同学赵磊。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我眉头一皱,犹豫片刻还是接了起来。“陈默!你小子藏得够深啊,
听说你在我们这儿经开区考察?真把咱们当外人了?”赵磊的大嗓门震得我耳膜发疼。
“只是例行出差。”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淡。“少来这套!后天咱班聚,
就在'望海楼'包间,你要是敢缺席,我拎着啤酒去你酒店堵人!”挂断电话,
我走到镜子前打量自己。十年时间在我脸上刻下了几道细纹,鬓角也有了零星白发。
不知道苏晚晴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这个念头冒出来时,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聚会那天,
我故意迟到了二十分钟。推开望海楼包间门时,
扑面而来的烟酒气和嘈杂谈笑声让我有一瞬间的恍惚。
几个发福的中年男人围在餐桌旁高谈阔论,女同学们则聚在另一边比划着首饰和包包。“哟,
这不是陈默吗?”赵磊第一个发现了我,冲过来给了我一个熊抱。“你小子一点没变!
”我微笑着应付着老同学们的寒暄,选了角落靠窗的位置坐下。
他们谈论的话题——房价、学区、孩子补习班——对我来说既熟悉又陌生。我小口啜着茶,
像十年前一样做个安静的旁观者。“抱歉抱歉,路上堵车啦!”我抬头,
看见苏晚晴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臂站在门口。她穿着香槟色的缎面连衣裙,
十年岁月似乎对她格外宽容,只是在那双曾经让我沉醉的眼睛周围,
添了几道精心修饰过的细纹。“不好意思,我太太苏晚晴,让大家久等了。
”她身旁的男人向众人拱手。他约莫四十出头,一身剪裁考究的深蓝西装,
却也难掩大腹便便。“我是周明轩,做点小生意,在城西开发了几个楼盘。”“周总谦虚了!
明轩地产现在可是咱们市的纳税大户!”立刻有人奉承道。“晚晴真是嫁得好,
当年就是咱们班的'潜力股探测器'!”女同学们围上去,七嘴八舌地恭维着。
我低头搅动着茶杯,希望自己能够隐形。但命运似乎特别喜欢捉弄人。2.“哟,
这不是陈默吗?差点没认出来!”苏晚晴的声音突然在我头顶响起。我抬头,
对上她那双画着精致眼线的眼睛。她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你怎么会在这儿?
难道也来这边'发展'?”包间里的谈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像聚光灯下的标本。“嗯,过来看看基建项目。”我放下茶杯,
语气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周明轩顺着她的目光瞥了我一眼,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表表带。“搞技术的啊?挺好,踏实。
”他的语气里带着居高临下的宽容,“不过现在这行情,光懂技术可不够,不像我们做地产,
讲究的是资源整合。”他转向苏晚晴,故意提高了声音。“老婆,
你同学当年是不是在设计院画图?听说现在好多设计院都快倒闭了,你这同学……没失业吧?
”苏晚晴掩嘴轻笑,眼神像针尖一样扎过来。“哎呀,老陈那人啊,就是太轴,
一门心思搞技术。不像周总,随便一个项目就能拉动多少GDP,这才叫干实事嘛。
”周围响起几声低低的附和笑。有人指着我对周明轩说:“周总您不知道,
陈默当年在学校可厉害了,就是……时运不济。”我的手指在桌下攥紧又松开。突然,
周明轩大喊了一声。“哎呀!我的百达翡丽手表不见了,这可是价值500万的啊。
”“刚才还放桌上呢,也许是被不小心收了去了,麻烦大家找找。这个表价值多少,
我真不在乎,只是这是家父留给我的念想,意义非凡。”大伙都惊呆了,纷纷翻找自己的包。
见我不动,苏晚晴盯着我的包说:“陈默,你怎么不找啊?
也不知道是哪个没见过大世面的偷去了吧。”大家的目光纷纷转向我。
我此刻就像热锅上的蚂蚁。赵磊赶紧过来打圆场。“也许是有什么误会,翻别人的包,
总是不好。”公文包就在手边,里面躺着那份今早刚收到的文件。
我本不想在这样的场合公开。但此刻,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我拉开了公文包。
我把包推到桌子中间。“请便。”周明轩和苏晚晴立马抓起来狂倒。文件白花花地铺满桌面。
其中一张,露出红头文件的标题:“关于任命陈默同志为市住建局书记、局长的通知”。
苏晚晴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文件,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包间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几秒。
赵磊第一个反应过来,一把抓起文件,“**!陈默你要当住建局局长了?
”周明轩的表情像被按了暂停键。他的目光在我和文件之间来回游移,
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苏晚晴的脸色由红转白,涂着精致口红的嘴唇微微颤抖。
“恭喜啊陈局!”有人率先打破沉默。“我就说陈默当年最有出息!
”“以后还请老同学多多关照!”恭维声此起彼伏,座位顺序在无形中重新排列。
周明轩僵硬地挤出一个笑容,端起酒杯向我走来,“陈局,刚才多有冒犯,我自罚一杯!
”我没有举杯,只是淡淡地说:“周总客气了。以后在城市建设方面,
还需要你们这些企业家多支持。”3.苏晚晴站在原地没动,她的目光死死盯着我,
里面混杂着震惊、懊悔和某种我读不懂的情绪。十年前她离开时,眼里只有鄙夷和不屑。
如今,那双眼睛里倒映出的,是一个她再也高攀不起的男人。聚会结束后,
我婉拒了同学们续摊的邀请。走出望海楼时,夜风裹挟着江水的腥味扑面而来。
我深吸一口气,十年的郁结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些许舒缓。“陈局!请留步!
”周明轩小跑着追出来,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领带已经松开。“有事?”我没有停下脚步。
他快步跟上,递来一张烫金名片,“刚才在席间多有得罪,实在不好意思。这是我的名片,
改天请您吃饭赔罪。”我接过名片,指尖传来厚重的质感。名片边缘镶着一圈金线,
在路灯下反射着俗气的光芒。“不必了,周总。”我把名片随手塞进裤兜,“公务繁忙。
”“理解理解!”他搓着手,眼角的皱纹堆出夸张的弧度。“是这样,
我们明轩地产在经开区有个新项目,正好在贵局审批流程中。如果陈局有时间,
我想请您实地考察指导...”我停下脚步,转头看他。那张脸上写满了市侩的算计,
眼睛却亮得惊人——那是猎手发现猎物时的眼神。“公事公办,周总。”我平静地说,
“有需要的话,局里会安排人联系你。”他的笑容僵了一瞬,又迅速恢复。“那是自然!
不过...”他压低声音,“咱们也算是有点缘分,晚晴经常提起您,
说您当年在学校多么优秀...”我几乎要笑出声来。半小时前,
这个女人还在众人面前嘲讽我是“没出息的画图匠”。甚至还暗嘲我是小偷。
“替我问候苏**。”我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就说...我很期待再次见面。
”回到酒店房间。手机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号码。“...陈默?
”电话那头传来苏晚晴的声音,比记忆中更加甜腻,“是我。”**在窗边,
看着江对岸的灯火,“有事?”“今天...对不起。”她声音轻柔,带着刻意的哽咽。
“周明轩那人就那样,喜欢在人前显摆。其实我一直很后悔当年的事...”我闭上眼睛,
脑海中浮现出她摔门而去的背影。雨水打湿的设计图纸,散落一地的衣物,
还有那句“跟你这种空想家过日子,迟早喝西北风”。“都过去了。”我说。“不,
没有过去。”她的声音突然急切起来。“陈默,这些年我一直关注着你。
每次在新闻上看到你的工程获奖,我都...特别为你骄傲。
”我几乎能想象她说这话时的表情——微微仰起的脸,湿润的眼睛,
就像当年求我帮她完成毕业设计时一样。“明天有空吗?”她突然提议,
“我知道有家很安静的咖啡馆...”“明天要开会。”我打断她,“改天吧,苏**。
”挂断电话,我站在窗前久久不动。手机又响了起来,这次是赵磊。“老陈!你可真能藏啊!
”他大着舌头,显然喝了不少,“住建局局长!你小子出息了!”我应付了几句,
正准备挂断,他突然压低声音:“对了,
周明轩刚才拉着我问了半天你的事...那家伙手上有几个楼盘卡在验收环节,你懂的。
”“嗯。”“他让我给你带个话,说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赵磊顿了顿,“老陈,
咱们是老同学,我直说了——周明轩在这边能量不小,你刚上任,
有些关系...该用还得用。”我握紧手机,没有回答。“明天他让我给你送点'资料',
你看着处理就行。”赵磊意有所指,“对了,苏晚晴那女人...啧啧,
当年甩你跟甩抹布似的,现在知道后悔了。”4.挂断电话,我打开笔记本电脑,
调出明轩地产的项目档案。屏幕上跳出一排排审批文件,
几个标红的“待验收”项目格外醒目。我点开其中一个——“明轩·江湾国际”,
位于经开区核心地段的高端住宅区。图纸显示,该项目规划有八栋高层住宅,
目前只完成了五栋,却已经申请整体验收。更奇怪的是,
基础验收记录中的几个关键数据明显不符合规范,却被标记为“合格”。我盯着屏幕,
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十年前,
我因为坚持一组数据而被设计院领导骂“不懂变通”;十年后,
同样的问题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在我面前。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随即传来沉闷的雷声。
梅雨季又要来了。第二天早晨,我站在酒店餐厅的落地窗前,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
手机显示有五个未接来电——三个来自周明轩,两个来自苏晚晴。“陈局,早上好。
”秘书小张端着餐盘在我对面坐下,递来一个厚厚的文件夹,
“这是今天下午考察的预备材料,包括明轩·江湾国际的项目档案。”我翻开文件,
目光停留在验收签字栏的几个名字上,“这几个验收负责人,查一下背景。”小张点点头,
欲言又止。“有话直说。”“昨晚...周明轩的秘书联系了我。”小张压低声音,
“说周总想请您吃个便饭,地点您定。”我喝了口咖啡,苦涩在舌尖蔓延,“告诉他,
等考察完再说。”上午的行程是拜访老领导。退休的杨局长住在城西的老干部区,
院子里种满了兰花。见到我,他高兴地拍着我的肩膀,“小陈啊,当年在跨江大桥项目上,
我就看出你是块好料子!”茶过三巡,话题不知不觉转到了城市建设。“现在有些开发商啊,
心太黑。”杨局长摇头叹气,“钢筋减配,水泥标号不足,验收时却都能拿出合格报告。
”我放下茶杯,“明轩地产呢?”老人家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周明轩?
那小子...”他哼了一声,“上个月还有人举报他江湾国际项目偷工减料,
结果举报人第二天就撤诉了。”离开杨家时,雨下得更大了。小张撑着伞送我上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