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但没昨夜那么疯了,
像是老天爷咳累了,喘口气。
我趴在听雪斋的窗缝往外看,手心全是汗。
刚才那一出,可真是拿命在演。
事情得从昨晚说起——
我从乱葬岗逃出来,
本想直接翻墙出府,可刚摸到角门,
就听见巡夜的喊话声越来越近。
我一咬牙,
转身钻进了西偏院一条狗洞,
爬出来后,
发现自己正对着一座荒得连鬼都嫌冷清的小院。
门匾上三个字:听雪斋。
字都褪色了,像是被风刮了十年。
院墙爬满枯藤,门缝里塞着张黄符纸,
上头画着歪歪扭扭的符,
一看就是“此地闹鬼,闲人免进”的标配。
我心想:越闹鬼越好,
没人敢来,正好当我的藏身窝。
可刚推门进去,
就看见佛龛前蹲着一只黑猫,
通体乌漆嘛黑,
只有四只爪子是白的,
像踩了四只小棉靴。
它眼睛是碧绿色的,
幽幽的,像两盏小灯笼。
最怪的是,
尾巴上拴着半截褪色的红绳,
打了个死结。
它看我一眼,不叫也不逃,
低头舔爪子,那神情,
活像个**湖在冷笑:
“哟,又来个蹭住的?”
我没理它,先在屋里转了一圈。
这地方确实荒,
香炉积灰,蒲团破洞,
佛像脸上还挂着蜘蛛网。
但胜在隐蔽,墙后就是王府外墙,
翻出去就是城郊野地。
问题是——我现在是“死人”,
不能光明正大活着出现。
万一哪天被人撞见,
岂不是当场穿帮?
得想个法子,
让“阿梨”死得更彻底些。
我想了一夜,
终于定下计策:再死一次。
这次不靠乱葬岗,
要死得轰轰烈烈,
死得让全府都知道——
第七个,彻底没了。
计划很简单:假上吊,真放火,
用一只野猫当替身,
烧成焦尸,一了百了。
今早天不亮,
我就摸到了西院的守夜小屋。
那小丫头才十三四岁,
值夜到后半夜,
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盹。
我悄悄溜进去,把白绫搭在房梁上,
中间提前用剪子划了半道口子,
一受力就断。
然后我踩上板凳,
脖子套进白绫,脚一蹬——
“咔嚓”一声,白绫应声而断。
我“扑通”摔进床底,
顺手打翻了桌上的烛台。
火苗“滋啦”一下蹿上帘子,
火势瞬间窜起。
我立刻从床底爬出,
贴墙溜到窗边,
翻出去时还顺手把门从外拴上——
确保没人能第一时间救她。
火越烧越大,浓烟滚滚,
半个时辰后,
救火的、报信的、尖叫的全来了。
“不好了!第七号上吊不成反烧房!”
“人呢?人呢?”
有人撞开门,
只见床上一具焦黑的尸体,
蜷缩着,裹在被子里,
脸都看不清,
只有一缕红绳从灰烬里露出来——
那是我特意系在猫腿上的。
管事嬷嬷赶来看了一眼,当场嚎啕:
“第七个也没了啊!命怎么这么苦!
前六个死得不明不白,
她这是想不开又惹祸上身啊!”
众人唏嘘,没人怀疑。
谁会去养一只烧成炭的猫?
焦臭味冲天,连狗都绕着走。
我躲在听雪斋的夹墙后,
听着外面的喧哗,差点笑出声。
“对不起啊,猫兄。”
我默默道,“你替我死一回,
我保你全尸安葬,来世投个好人家,
别再当流浪猫了。”
等火势扑灭,人群散去,
我这才溜回现场,
在废墟里扒拉出猫的残骸,
用破布裹了,埋在院角一棵老梅树下,
还立了块小木牌,
上书:“义猫之墓,阿梨立”。
黑猫不知什么时候蹲在墙头,
静静看着我忙活,尾巴轻轻晃。
我抬头:“看什么看?等我给你烧纸?”
它“喵”了一声,跳下来,
绕着我转了一圈,
忽然用脑袋蹭了蹭我腿。
我一愣。
这猫,有点灵性。
当晚,我正式在听雪斋安家。
把破蒲团拍了拍当床,
香炉倒过来当凳子,
佛像背后掏了个洞藏干粮。
我还从废墟里捡了半块铜镜,
挂在墙上,每天照一照,提醒自己:
你现在是死人,
别露脸,别出声,别犯蠢。
可这猫,却赖着不走了。
白天它不见踪影,
晚上准回来,蹲在佛龛上,
眼睛在黑里发亮,像两颗绿星星。
我给它起名叫“煤球”,
因为它黑得发亮,
像块刚从灶膛里扒出来的炭。
“煤球,咱俩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我一边啃冷饼一边说,
“你住这儿,我住这儿,谁也别揭发谁。”
它不理我,自顾自舔爪子。
第三天夜里,我正睡得迷迷糊糊,
忽然听见“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我猛地睁眼,
手立刻摸向枕头下的小刀——
那是我从厨房顺的,
虽然锈得厉害,但捅人够用。
门口站着个身影,高瘦,
披着黑斗篷,帽檐压得很低。
我屏住呼吸,心差点跳出嗓子眼。
是巡夜?还是来查火场的?
那人没进屋,只站在门口,
往地上放了个小碗,碗里是半条鱼。
然后他转身就走,脚步轻得像猫。
我等了好一会儿,才敢爬起来看——
鱼是新鲜的,显然是厨房刚出锅的。
“……给煤球的?”我纳闷。
煤球这时从梁上跳下来,闻了闻鱼,
抬头看我,眼神竟有点得意。
我忽然意识到——这人不是巡夜,
也不是普通下人。
能半夜进出王府如入无人之境,
还能拿到御膳房的鱼……身份绝不简单。
而且,他为什么知道煤球住这儿?
我盯着那碗鱼,越想越不对劲。
第四天,我开始观察王府的动向。
发现一件怪事:
每到子时,西角门都会开一条缝,
有个黑影溜进来,直奔听雪斋方向。
但等我追出去,人又不见了。
第五天,
我在院外埋了几个小石子做记号。
结果第二天发现,石子全被挪了位置,
整整齐齐排成一行,像是在指路。
第六天,我终于忍不住,
在门后藏了一把盐——
人走过会留下脚印,盐能显痕。
当晚,那人又来了。
他刚推门,我就猛地撒出一把盐。
月光下,一双靴子印清晰浮现——
靴底刻着一朵极小的梅花,
像是某种标记。
我心头一震。
这标记我在哪儿见过?
想起来了!
火场清理时,
我在灰烬里捡到一块碎玉佩,
上面就刻着同样的梅花!
我立刻翻出玉佩,
比对靴印——一模一样。
这人,去过火场!
而且,他不是来查案的,
是来……确认什么?
我捏着玉佩,冷汗直冒。
难道……他知道我没死?
正想着,煤球忽然“喵”了一声,
跳上窗台,冲外头叫了两声。
门外,一片寂静。
可我清楚地感觉到——有人站在那里,
正透过门缝看我。
我猛地抓起小刀,一步步走过去,
手握住门闩,深吸一口气,
猛地拉开——
门外空无一人。
只有地上,
多了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我捡起来打开,
上面就四个字,墨迹未干:
“别装了。”
我手一抖,纸差点掉地上。
谁?到底是谁看穿了我?
我第一反应是跑。
可刚转身,煤球忽然拦在我面前,
尾巴高高翘起,像是在警告我别动。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打更声:
“三更天,风雪止,各院安——”
我盯着那张纸,忽然笑了。
“别装了?好啊。”
我低声说,
“那咱们就看看,到底是谁在装。”
我折好纸,塞进怀里,
转身对煤球说:
“兄弟,从今天起,我不躲了。”
“我要让那个‘知道我活着’的人,
亲自来找我。”
“而你——”
我指着它鼻子,
“要么是他的眼线,要么就是他的信使。”
“但不管你是谁的猫,现在,你归我了。”
煤球眯起眼,忽然张嘴,吐出一样东西。
我低头一看——
是一枚小小的铜铃,
铃身上,也刻着一朵梅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