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还是忍不住想起她,想起那个米白色的帆布包,想起那股栀子花混着墨水的香气。我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突然发现刚才在慌乱中,把公司的门禁卡弄丢了。我瞬间崩溃,趴在桌子上,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号:“我他妈今天到底是招谁惹谁了!”
周围的人都被我的声音吓了一跳,纷纷侧目,我却不管不顾,只想把今天所有的倒霉事都发泄出来。也许,这就是我今天不该出门的原因吧。
不对。
等等。
那支钢笔。万宝龙146,笔帽上刻着精致的花体“S”,金属光泽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笔身内侧隐约可见的编号——我突然想起大学时在图书馆见过的那支,当时宋琦还拿着它跟我炫耀,说以后要靠这支笔写出能出版的小说。
还有那个笔记本。硬壳的,Muji经典款,深棕色皮质封面边角确实有点磨白,像是用了很多年,边缘还沾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墨水痕迹——大学宿舍里,宋琦的书桌抽屉里总放着这么一本,她总说这种硬壳本写起来有安全感,能把所有奇思妙想都牢牢锁住。
那股栀子花混着墨水的味道……大学时宋琦总用一款栀子花味的护手霜,她说味道淡不刺鼻,写作业时手上沾着墨水,两种味道混在一起,反而成了她独有的气息。有一次我借她的笔记本抄笔记,翻开时就闻到过一模一样的味道,当时还笑她“把自己的味道腌进本子里了”。
一种极其荒谬的、几乎不可能的猜测像藤蔓一样悄悄缠上我的心脏,越收越紧,让我喘不过气。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都过去八年了,毕业时那场撕破脸的争吵还历历在目,我们拉黑了彼此所有的联系方式,从对方的世界里彻底消失。而且世界这么大,怎么可能在同一家咖啡店,因为一个拿错的包再次相遇?
我猛地灌了一大口冰水,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没能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牙齿咬着塑料杯壁,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肯定是巧合。万宝龙146又不是**款,很多职场人都喜欢用,刻个“S”怎么了?叫Sarah、Susan、Samantha的女人多了去了,说不定她只是其中一个普通的使用者。Muji笔记本更是烂大街,学校周边的文具店、网上的旗舰店,随处都能买到,磨白的边角也可能是用得久了,没什么特别的。至于那味道……咖啡店本身就飘着各种咖啡香、甜点香,说不定是邻桌客人的香水味混进来,被我认错了。
对,就是这样。一定是我想多了,把巧合当成了关联,毕竟大学时跟宋琦的回忆太深刻,才会看到相似的东西就往她身上联想。我用力晃了晃脑袋,试图把那个荒唐的念头甩出去,可它却像根尖锐的刺,扎在心头最软的地方,不动,却一阵阵发疼,连呼吸都带着滞涩的沉重。
之后几天,我彻底陷入了心神不宁的状态。上班时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手指悬在键盘上半天敲不出一个字;跟客户对接需求时,好几次把“方案”说成“笔记本”,把“预算”说成“钢笔”,搞得客户一脸疑惑,老板更是把我叫到办公室训了一顿,说我最近状态太差,再这样下去就要扣绩效。
公司楼下就那么一家像样的咖啡店,我这种靠咖啡续命的社畜根本没得选。结果第二天早上,我刚推开门,就又碰见她了。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背对着门口,对着笔记本电脑快速敲字,指尖在键盘上翻飞,动作利落又熟练。手边放着那个眼熟的米白色帆布包,包口敞开一条缝,能看到里面露出的深棕色笔记本边角。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她身上,给她的头发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帆布包上那朵歪歪扭扭的小向日葵,在阳光下显得更傻气,却又莫名透着股温暖。
她没戴墨镜,侧脸线条清晰地暴露在视线里。鼻梁很挺,鼻尖微微上翘,是标准的精致鼻型;眼睫毛长而密,像两把小扇子,垂着眼的时候,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看上去……居然有点柔和?
屁!肯定是错觉!我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前几天她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还在眼前晃,怎么可能突然变柔和?一定是阳光太晃眼,让我看走了眼。
我端着刚点好的冰美式,站在原地犹豫了三秒。是假装没看见,直接找个角落坐下,安安静静喝我的咖啡,还是……妈的,凭什么我要躲?拿错包的事我已经道歉了(虽然是不情愿的),我又没做亏心事,干嘛要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避开她?
我硬着头皮,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朝她走过去,在她对面的空位上“哗啦”一声拉开椅子坐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这里有人了?”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声音居然有点发虚,连我自己都能听出里面的紧张。
她敲键盘的手指瞬间停住,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几秒钟后,她缓缓抬起眼,目光落在我脸上,没有惊讶,没有意外,只有一片冷寂的、被打扰后的不耐烦,像平静的湖面突然落下一颗石子,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冰冷的水花。
“现在没有了。”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说完,直接合上笔记本电脑,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然后她拿起手边的帆布包,起身,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停顿,径直走到咖啡店最远的一个角落,拉开椅子坐下,全程没有再看我一眼。
我:“……”行。你牛逼。我算是服了。
我坐在原地,手里的冰美式瞬间不香了,冰凉的杯壁贴着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周围的人都在低声交谈,咖啡机发出“嗡嗡”的运作声,可我却觉得异常安静,安静得能听到自己尴尬的心跳声。
我特么就不信这个邪了!从小到大,我张伟(对,我就叫这么个烂大街的名字,但我人可不烂!上学时是班级里的活跃分子,工作后虽然不算叱咤风云,但也没受过这种连话都懒得跟我说的冷遇)什么时候这么憋屈过?
接下来一个星期,我几乎天天准时去那家“雾里”咖啡店打卡,比上班还积极。每天早上七点半准时到,点一杯冰美式,找个能看到靠窗位置的角落坐下。她通常都在,总是那个靠窗的座位,面前放着一台银色的笔记本电脑,手边一杯黑咖啡,偶尔会对着手机蹙眉,手指快速回复消息,或者拿出那个深棕色的硬壳笔记本,用那支万宝龙钢笔写点什么,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我试过几次主动搭讪,方式包括但不限于:假装路过她桌前,故意放慢脚步,盯着她的钢笔说“笔不错啊,万宝龙146吧?我之前也想买一支,就是觉得有点贵”;或者拿着自己刚买的Muji笔记本,凑过去问“你也喜欢用Muji的笔记本啊?我觉得他家这个硬壳的特别耐用”;甚至还厚着脸皮说“嘿,又见面了,这也太巧了,缘分呐姐妹!”……
可她的回应一律是:先投来一道死亡凝视,眼神冷得能冻死人,然后直接无视我的话,要么继续敲键盘,要么合上电脑换座位,每次都换到离我最远的地方,像是我身上有什么传染病一样。
我像个唱独角戏的**,每次搭讪都以尴尬收场。公司里跟我关系好的同事小李,早上偶尔会跟我一起去买咖啡,见我天天对着一个高冷女人“自讨没趣”,看我的眼神都从一开始的“兄弟你有点勇”变成了“兄弟你有点惨”,甚至还劝我:“伟哥,算了吧,人家明显不想理你,你这不是找罪受吗?”
“你懂什么!”我嘴硬道,“我就是觉得她眼熟,想确认一下是不是认识的人,没别的意思。”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心里那股不甘心,一半是因为被冷落的憋屈,另一半,是因为那个越来越清晰的猜测——她会不会真的是宋琦?
直到那天。
那天早上咖啡店人特别多,队伍排得很长,我好不容易点完咖啡,找座位时发现她居然还在那个靠窗的位置。但跟平时不一样的是,她的笔记本摊开在桌上,上面写着几行娟秀的字迹,那支万宝龙钢笔也没盖帽,笔帽放在本子旁边,金属笔尖闪着光。她的帆布包放在椅子上,人却不在座位上——应该是去洗手间了。
机会来了!我的心跳瞬间飙到一百八十,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加速流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翻开笔记本,看看扉页!只要看到扉页上的字,就能确认她是不是宋琦了!
我端着咖啡,假装找座位,慢慢朝她的方向移动。像个做贼的变态一样,左右瞄了瞄,确定周围的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没人注意我,才深吸一口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手,用指尖极其小心地、轻轻捏住笔记本的硬壳封面,一点一点地往上翻——
就在封面掀开的那一刻,一行熟悉又陌生的字迹,像一道闪电,猛地撞进我眼里:
「献给S.愿你永远锋利,得偿所愿。——C.2015.夏」
轰的一声!我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嗡嗡作响,眼前瞬间闪过无数大学时的画面:图书馆里,宋琦趴在桌子上,用这支钢笔在笔记本上写东西,阳光洒在她的侧脸上;宿舍里,我们挤在一张床上,她兴奋地跟我说自己的小说构思,眼里闪着光;毕业前夕,我们在宿舍楼下大吵,她红着眼眶,把我送她的生日礼物摔在地上,吼着“张伟,我们再也不是朋友了”……
2015年夏天。C.S.
宋琦(SongQi)。苏晚(SuWan)。
真的是她?!那个大学时睡在我下铺四年的姐妹,那个成绩好到变态、每次考试都拿一等奖学金、却总说自己“不够优秀”的姑娘;那个性格倔得像头驴,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却会在我生病时默默给我买退烧药的姑娘;那个永远抿着嘴低着头,看起来沉默寡言,只有我知道她偷偷在笔记本上写小说、梦想成为一名作家的姑娘!
毕业前夕,我们因为一场极其操蛋的误会大吵一架。她当时拿到了一家知名出版社的实习机会,我却误以为她是靠走后门得到的,觉得她“变了,变得虚伪自私,为了机会不择手段”,当着很多同学的面骂了她;她也红着眼眶反驳我,说我“浅薄无知,从来都不了解她的努力,只会用自己的偏见评判别人”,最后我们不欢而散,拉黑了彼此所有的联系方式,从此再无往来。
她……她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这么冷,这么硬,这么……陌生?当年那个眼里有光、说起小说就滔滔不绝的姑娘,怎么会变成一个对人冷冰冰、连话都懒得说的人?还有那天在她包里看到的那盒验孕棒,又是怎么回事?她结婚了?还是……
巨大的震惊和混乱像潮水一样席卷了我,让我大脑一片空白,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我慌乱地想把笔记本恢复原状,赶紧逃离这个让我心跳加速的地方,可越慌越乱,指尖一抖,“哗啦”一声,不小心碰倒了她放在桌边的那杯没盖子的黑咖啡。
褐色的咖啡液瞬间泼了出来,顺着桌面流下去,一部分溅到了笔记本上,在白色的纸页上晕开一大片深色的污渍,还有几滴溅到了那支万宝龙钢笔的笔身上,留下了难看的印记。
“操!”我下意识地骂了一句,赶紧抽了几张餐巾纸,想要擦掉笔记本上的咖啡渍,可越擦污渍越晕,原本整洁的纸页变得一塌糊涂。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像寒冬里的冷风,瞬间吹得我浑身僵硬:“你在干什么?”
我猛地回头,看到苏晚站在我身后,脸色苍白,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冷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侵犯了底线的愤怒,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双手紧紧攥着,指节都泛了白。
我手里的餐巾纸掉在地上,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尴尬、愧疚、震惊……无数情绪在心里翻涌,让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她一步步朝我走来。
她走到桌前,目光落在被咖啡弄脏的笔记本上,眼神一点点变冷,然后缓缓抬起头,看向我,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我说过,不要碰我的东西。”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我想解释,可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不能说“我怀疑你是我大学同学,所以想翻你笔记本确认一下”吧?这听起来也太变态了。
她没听我说完,直接弯腰拿起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擦了擦封面,又翻到被弄脏的那一页,看着上面晕开的咖啡渍,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然后她合上笔记本,拿起那支万宝龙钢笔,用纸巾仔细擦着笔身上的咖啡渍,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极其珍贵的宝贝。
“这支笔,是我毕业时一个朋友送的。”她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沉重的情绪,“这个笔记本,我用了八年。”
我愣住了,看着她的侧脸,心里那根名为“回忆”的弦,瞬间被拨动了。八年,正好是我们毕业到现在的时间。那个送她钢笔的朋友,会不会……
“宋琦?”我试探着,轻轻喊出了那个尘封了八年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还有一丝期待。
她擦钢笔的动作瞬间停住,身体僵硬了一下,几秒钟后,她缓缓抬起头,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还有一丝难以置信,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你……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她的声音也开始发颤,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和强势。
看着她震惊的表情,我心里的猜测终于得到了确认。真的是她,真的是那个睡在我下铺四年的宋琦,那个跟我吵过架、拉黑过我、消失了八年的姐妹。
“因为,”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毕业时送你万宝龙钢笔的人,是我。那个跟你在宿舍楼下大吵一架,然后拉黑你的人,也是我。张伟,你还记得吗?”
她的眼睛瞬间睁大了,瞳孔收缩,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呆呆地看着我,眼里的震惊慢慢变成了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疑惑,还有一丝……委屈?
周围的喧嚣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我和她,还有桌上那本被弄脏的笔记本,那支刻着花体“S”的万宝龙钢笔,以及我们之间尘封了八年的回忆。
“张伟……”她终于开口,声音哽咽,“真的是你?”
我用力点头,眼眶瞬间红了。八年了,我们终于再次相认,可这相认的场景,却这么荒唐,这么狼狈。
“是我。”我说,“对不起,当年是我误会你了。还有……对不起,弄脏了你的笔记本和钢笔。”
她看着我,沉默了很久,然后轻轻叹了口气,眼神里的愤怒和冷漠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释然,还有一丝疲惫。
“都过去了。”她说,“当年的事,我也有不对。”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我们身上,温暖而柔和。桌上的咖啡已经凉了,可我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流,像是冰封了八年的湖面,终于开始解冻。
“那个验孕棒……”我想起那天在她包里看到的东西,忍不住问出了口,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觉得自己不该问这么隐私的问题。
她愣了一下,然后苦笑了一声,说:“不是我的,是我闺蜜的。她最近有点担心,让我帮她买的。”
我松了口气,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原来不是我想得那样。
“对了,你怎么改名字了?宋琦变成苏晚了?”我好奇地问。
“毕业后来这座城市,觉得以前的名字太幼稚,就改了。”她解释道,“你呢?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就那样呗,每天上班下班,靠咖啡续命。”我笑了笑,“你呢?看起来好像过得不错,成了作家了?”
她点点头,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笑意:“算是吧,出版了几本书,不算火,但能养活自己。”
“可以啊你!当年的梦想实现了!”我由衷地为她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