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白银市公安局大楼三层会议室。
烟雾缭绕,几乎让人看不清坐在长桌尽头的人的脸。专案组核心成员十二人全部到齐,每个人面前都摊开着厚厚的卷宗,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咖啡味和挥之不去的疲惫。
林涛站在投影幕布前,眼睛里布满血丝。他刚刚结束了与陈暮的通话,将手机重重地放在桌上。
“各位,”他的声音因缺乏睡眠而嘶哑,“技术科对‘0402案’的初步检验结果已经出来了。现场提取到的指纹和DNA,与数据库内的记录均不匹配。”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压抑的议论声。
“也就是说,”刑侦支队副队长王斌掐灭了手中的烟,“要么是新手,要么就是一直没被我们记录在案的人。”
“更麻烦的是,”林涛切换了投影图片,屏幕上并排显示出“940727案”和“0402案”的现场照片,“根据陈顾问的分析,这两起案件虽然表面相似,但在关键细节上存在显著差异。”
他指向颈部伤口的特写:“李婷案的伤口边缘不规则,力度狂暴;而刘倩案的伤口相对规整,力度控制得更好。一个是失控的宣泄,一个是克制的模仿。”
“陈顾问?”缉毒支队调来的年轻警员小李疑惑地重复,“哪个陈顾问?”
几个老资历的队员交换了意味深长的眼神。王斌冷哼一声:“还能有哪个陈顾问?陈暮呗。林队到底还是把他请出山了。”
这个名字在会议室里引起了一阵微妙的骚动。三年前,陈暮的突然离职在局里引起过不少猜测,有人理解,有人惋惜,也有人认为他是承受不住压力当了逃兵。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林涛敲了敲桌子,把众人的注意力拉回来,“根据陈顾问的侧写,模仿者具备以下特征:男性,年龄在30到45岁之间,对白银案有超出常人的了解,可能有渠道接触未公开的案卷资料,心理素质稳定,甚至可能有一定的医学或解剖学知识。”
他停顿了一下,环视在场每一个人:“最重要的是,他作案有明确目的,不仅仅是满足扭曲欲望那么简单。陈顾问认为,他可能想要...超越原版。”
“超越?”王斌嗤笑一声,“说得好像我们连原版都搞不定似的。林队,不是我说,陈暮离开一线三年了,他的那套心理侧写,玄之又玄,有多少参考价值?”
“王副队,”林涛目光锐利地看向他,“1998年张小花案,是陈暮的侧写帮助我们排除了三个错误方向,节省了至少两个月时间;2000年崔金萍案,是他的分析让我们将侦查范围从流动人口缩小到本地有固定居所的人群。这些,你都忘了吗?”
王斌张了张嘴,最终没再说什么,只是狠狠地吸了一口烟。
“好了,”一直沉默的周局长开口了,他是专案组的总指挥,也是少数几个经历了全部二十八年的老警察之一,“讨论到此为止。林涛,说说你的下一步计划。”
林涛点点头,切换投影:“我建议兵分三路。第一路,由王副队负责,重新排查所有白银案受害者的社会关系,特别是那些对案情表现出异常关注的人。”
王斌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第二路,由技术科牵头,秘密排查所有能接触到完整案卷的人员,包括在职、退休、调离的,以及参与过档案数字化工作的外包人员。重点是那些能够同时接触到早期和后期案件细节的人。”
这个任务分配引起了更多议论。调查自己人,从来都是最棘手也最得罪人的差事。
“第三路,”林涛看向会议室角落里一个一直沉默的年轻女警,“由苏璃负责,梳理全市范围内,近五年内所有购买过特定类型刀具、或有解剖学背景的人员名单。”
苏璃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冷静地点头:“明白。”
“记住,”林涛加重了语气,“关于模仿者的侧写和红绳细节,严格保密。这是我们现在唯一的优势。”
会议在凝重的气氛中结束。众人陆续离开,只有林涛还站在原地,看着投影屏幕上那两个遇害女孩的照片。
周局长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支烟:“压力很大?”
林涛接过烟,苦笑着点燃:“老师,这个案子压了我二十八年。我父亲临终前,还念叨着李红燕的名字...”
周局长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明白。当年你父亲和我一起查这个案子的时候,你还只是个毛头小子。转眼间,我们都老了。”
两人沉默地吸着烟。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亮了,城市的喧嚣开始苏醒,但会议室里的两人却感觉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一个被阴影笼罩了二十八年的世界。
“你觉得陈暮的侧写靠谱吗?”周局长突然问。
“他是最好的,”林涛毫不犹豫,“即使离开了三年,他依然是。只是...”
“只是什么?”
“他现在的状态...很不一样。比以前更冷,更疏离。我能感觉到,他每分每秒都在抗拒。”
“创伤后应激障碍。”周局长叹了口气,“那件事对他打击太大了。我们都有责任。”
就在这时,林涛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一看,是陈暮发来的短信,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重点查档案数字化项目。张建军。”
林涛瞳孔微缩,立刻对周局长说:“老师,有方向了。我得去一趟技术科。”
半小时后,技术科的办公室里,林涛和苏璃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员工名单。那是五年前参与市局档案数字化项目的全部人员信息。
“张建军,”苏璃指着其中一个名字,“五十二岁,原市档案馆合同制员工,项目结束后被解聘。现住址...城东区建设南路137号。”
林涛的心跳加快了。建设南路,距离“0402案”案发地只有不到一公里。
“查他的详细资料,包括经济状况、家庭背景、最近的行踪。”
苏璃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出了张建军的完整档案。随着信息一点点展开,一个失意者的形象逐渐清晰:下岗、离婚、儿子在外地上大学、近期有多笔**记录...
“林队,”苏璃突然说,“你看这个。”
她调出了张建军的银行流水:“他两个月前收到一笔五万元的汇款,汇款人...匿名。”
林涛的呼吸几乎停滞。他盯着屏幕上那个不起眼的名字,感觉二十八年的迷雾似乎终于透进了一丝光亮。
这个张建军,到底只是那把钥匙,还是他就是模仿者本人?
而那个汇来五万元的神秘人,又会是谁?
“不要打草惊蛇,”林涛压低声音对苏璃说,“安排人手,二十四小时监视张建军。我要知道他每天见过什么人,去过哪里,甚至扔过什么垃圾。”
“明白。”苏璃冷静地点头,但林涛能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兴奋。
走出技术科时,林涛感觉自己的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他拿出手机,想给陈暮打电话,但犹豫了一下,只发了一条短信:
“目标锁定。已安排监视。谢谢。”
陈暮没有回复。
林涛也不在意。他了解陈暮,知道他此刻一定也沉浸在自己的推理世界里,试图从那些泛黄的卷宗中,找出那个隐藏了二十八年的幽灵。
而他们都知道,这场跨越了时空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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