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一点零三分,林默的电动车碾过小区门口最后一截积水,溅起的水花打在裤脚,凉得像冰。他没工夫擦——左手拎着的保温袋里,还装着妻子李娟刚熬好的中药,母亲在医院等着这碗药续命,晚一分钟,护士说的“高烧反复风险”就多一分。
地下车库的入口藏在两栋楼之间,感应灯坏了大半,只有最上方一盏昏黄的灯吊在半空,风吹过就晃,把墙面的水渍照得像一道道扭曲的影子。林默推着车往下走,潮湿的空气裹着铁锈和灰尘的味道涌过来,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是车库角落常年不见光的积水散出来的。
“再快两分钟,应该能赶在十一点半前到医院。”他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指尖在冰凉的玻璃上按出印子。母亲肺癌晚期的这半年,他的生活像被按了快进键:白天在建材市场搬瓷砖,晚上下班先冲回家取药,再往医院跑,一天睡不到五个小时。要不是地面车位被改造,临时车位又被炒到三倍价,他死也不会走这阴森的地下车库——上个月这里还出过抢劫案,有个晚归的姑娘被抢了手机,到现在没抓到人。
电动车刚拐过第三个立柱,一阵“咔嗒、咔嗒”的声音突然钻进来。不是他车轮的声音,也不是车库通风口的杂音,是种更脆、更有节奏的响动,像小时候玩的铁皮青蛙,一按就会蹦着响。
林默顿了顿,抬头往声音来源看——西南角的阴影里,蹲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个小孩,背对着他,穿一件鲜红的外套,布料看着像旧的,边角有点卷。小孩蹲在地上,双手在身前动着,“咔嗒”声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林默皱了皱眉,这时候谁家孩子还在车库待着?他想起同单元的张阿姨家有个六岁的孙子,偶尔会在楼下玩,但从没见过穿这么红的外套。
“小朋友,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家?”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车库里荡开,撞在墙上又弹回来,显得格外轻。
小孩没动。
“咔嗒、咔嗒”的声音还在继续,机械得像上了发条的玩具。林默看了眼手机——十一点零七分。再耽误下去,母亲的药该凉了。他咬咬牙,推着车往那边绕,想从小孩旁边的通道过去——那是到他车位最近的路,绕别的路至少要多花五分钟。
离小孩还有三米远时,林默看清了:小孩手里确实攥着个铁皮青蛙,绿色的,掉了块漆,正一下下往地上按。但奇怪的是,小孩的动作太规整了,每一次按下去的力度、间隔的时间,都像用尺子量过一样,连肩膀都没晃一下,就像个没灵魂的木偶。
更让他心里发毛的是那外套——红得扎眼,在昏暗的车库里,像一团烧着的火。林默的目光扫过小孩的头发,是黑色的,扎着两个小辫子,垂在肩膀上,一动不动,不像有风吹过的样子。
“小朋友,让一让好吗?叔叔要取车送药。”他又喊了一声,声音比刚才高了点。
还是没回应。
“咔嗒”声突然停了。
林默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站在原地,手攥紧了电动车的车把,指节泛白。车库里瞬间静下来,只有通风口的“呼呼”声,还有他自己的呼吸——有点急,带着刚爬完坡的喘。
小孩还是蹲在那里,背对着他,没回头,也没再按铁皮青蛙。林默盯着那抹红色,突然觉得后背有点凉,像是有双眼睛在盯着他。他不敢再等,推着车快速绕过去,车轮碾过地面的碎石,发出“咯吱”的响,在寂静里格外刺耳。
路过小孩身边时,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小孩的鞋子是白色的,沾了点黑泥,裤脚卷到脚踝,露出的皮肤很白,白得不像活人的颜色。
到了自己的车位,林默手忙脚乱地开锁,保温袋被他牢牢抱在怀里,生怕洒了。打开车门的瞬间,他无意间扫了眼后视镜,心里“咯噔”一下——镜面上贴了张皱巴巴的纸,大概巴掌大,上面好像画着什么。
他凑过去看,车库的灯太暗,只能隐约看见是个黑色的轮廓,像个蹲着的小人。“谁贴的恶作剧?”林默皱着眉,伸手去撕——纸粘得不算紧,一下就撕下来了,他随手揉成一团,丢进副驾的储物盒里。
没时间细想,他把保温袋放在副驾,发动车子。引擎的声音打破了车库的寂静,林默踩下油门时,又忍不住往西南角看了一眼——那个红色的小身影还蹲在那里,背对着他,像个钉在地上的记号。
车开出车库,夜风灌进来,林默才觉得后背的汗凉了。他打开空调,热风对着自己吹,脑子里却总想着那个小孩: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那么晚还在车库?还有后视镜上的纸……
手机响了,是医院护士打来的,林默赶紧接起。“林先生,你妈刚才又醒了,问药到了没,体温有点上来了,你快点。”
“马上到,还有十分钟!”他挂了电话,猛踩了一脚油门。窗外的路灯飞快地往后退,像一串模糊的光斑。林默攥着方向盘,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管车库里那小孩是谁,明天、后天,以后的每一天,他都必须走这条路——母亲的药,断不得。
储物盒里,被揉成团的纸还在静静躺着,没人知道,那上面画的蹲姿小人,眼睛的位置,是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