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都说,许家大**嫁给我这个泥腿子可惜了。
我爹娘却笑得合不拢嘴:「铁山这娃实在,一身腱子肉,扛两袋米面还能抱着媳妇过田埂!」
新婚夜,我紧张得汗湿了粗布褂子。
许春华却踮脚咬开我第一颗盘扣:「怕什么?我教你。」
后来镇上来了个穿旗袍的绿茶女,指尖刚沾上我胳膊。
我媳妇拎着镰刀就出来了。
「这男人,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挣的力气。」
「你摸脏了,赔得起吗?」
许家的青砖大宅,门口那两盏挂了不到三天的惨白灯笼终于被摘了下来。换上的是簇新的大红绸子,扎成了碗口大的双喜字,刺目地招摇着。
“啧啧,许家那病痨鬼少爷可算走了。”田埂边,蹲着抽旱烟的老汉眯缝着眼,满是树皮般褶皱的脸上挤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死得好哇!”旁边用锄头扒拉着干土的妇人接口,声音又尖又利,带着一种刻薄的痛快,“一个痨病鬼,拖累整个许家几年光景。现如今,这万贯家财,可不都落到那大**手里了?”她下巴朝远处收拾得井井有条的高门大院努了努。
“可不就是便宜了那李铁山?一个地地道道的泥腿子!”又一个声音不甘地响起,“啧啧,瞧瞧,大**花骨朵似的人儿,金枝玉叶的,就落到他那粗坯子怀里了?真是……”言语间是毫不掩饰的酸水。
“听讲李铁山爹娘都快笑掉了下巴颏,前些天见人就夸,说他家铁山能干!一身板实的腱子肉,那劲头!啧啧,听说扛着两大袋米面,还能空出一只胳膊把他那个水灵灵的媳妇稳稳当当抱着跨过田埂水沟子呢!”
“哼,空有一身蛮力罢咧!还不是靠着他爹当年走了狗屎运,救了许老太爷那点老黄历?不然,就凭他李铁山那闷葫芦?做梦去吧!一个响屁都放不利索的货色,白瞎了那张脸!也就是老天爷不开眼,给他一身好骨架。听说有个名号,叫石佛铁山?看着是铁打的石佛,里头保不齐空膛儿呢!嘿,可惜喽,许春华那丫头……唉!”
嚼舌根的声音嗡嗡响,像一群围着腐肉的苍蝇。那些或嫉妒或惋惜或等着看好戏的目光,刀子一样,刮过李家那几间半旧不新的瓦房,又远远地刺向许家高挑的飞檐。
李铁山蹲在自家院门边的一块大磨盘石上,那石头被经年累月的脚底打磨得油光水亮,透着青黑色,冷硬如铁。他也像是一块石头,沉默地杵着。
他爹李老栓和他娘王桂香那压抑不住的笑,还在耳边嗡嗡响:“儿啊,好,真给爹娘长脸!春华是个好的,大户人家的**没架子,咱铁山实诚,力气大,往后你们小两口好好过……”
那些话,像是滚烫的烙铁,一下下烫在他心上。
李铁山没吭声。粗粝的手指有些无处安放,只能一遍遍捻着新浆洗过的粗布衣角。那件当新郎官穿的藏青色褂子,紧绷绷地箍在身上,底下是贲张的肌肉线条,随着他每一次细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呼吸起伏着。他微微侧了侧头,躲开那远处院墙拐角飘过来的、若有若无的脂粉香气,那是许家大**的味道,也是…他今晚要面对的新娘。
傍晚天擦黑,吹吹打打的声响终于在李家并不宽敞的院子里落了下去。
一身大红嫁衣、盖着红盖头的许春华被小心地搀扶着下了花轿。隔着一步远,她能感觉到身边那股带着温度的沉默。
他没有像戏文里演的那样,背起新娘跨火盆。他只是定定地站在她面前一步开外的地方,像一堵沉厚的墙。那双粗糙的大手伸过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笨拙和犹豫,最终牢牢扣住了她的手。他掌心的温度滚烫,带着常年干活磨出的厚厚硬茧,有点割人,却很稳,像两片包裹着碎石的老树皮。
他的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气轻轻一带一抬,许春华只觉身体一轻,整个人竟像腾云驾雾般离了地。一只钢铁般有力的臂膀稳稳地托在她膝弯下,另一只则环过她的肩背,轻松得像捧起了一捆干燥的稻草。只是那环抱着的姿态,分明比对待稻草要珍重得多。
惊呼卡在喉咙里,红盖头被带起的风微微吹拂了一下。她隔着那层碍眼的绸布,只能感觉到他那粗壮胳膊上偾张的肌肉硬得像石头,紧紧贴着她的侧身。周围是闹哄哄的笑声、惊讶的议论声,似乎还有人喊了句“石佛铁山好力气”!
她的心也跟着晃悠了一下,头下意识地、微微偏向那片温热的石头胸膛。他走的步子很稳,迈过象征性的红毡,跨过那个烧得旺旺的火盆,稳稳当当。她能清晰地听见他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跳,像沉重的鼓点,一下,又一下,贴着透过嫁衣传来的暖意,敲在她的感知深处。
许春华在他怀中蜷着,没出声。嫁衣上繁复的金线刺绣在烛火光下偶尔闪过一丝冷芒。这突如其来的亲近方式,简单、直接、不讲章法,却带着一种蛮横的、土地般的实在。
喧闹声被隔绝在那扇新糊的红窗棂纸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