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外的阳光斜斜切过光洁的桌面,在吴所谓眼前投下一道明晃晃的分界线。
他微微眯起眼,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玻璃杯壁上滑动,杯壁凝结的水珠濡湿了皮肤,
留下微凉的触感。池骋就坐在对面,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眉头蹙着,
平日里那种松弛的、带着点慵懒笑意的神情消失得无影无踪。屏幕的幽光映在他脸上,
勾勒出下颌线紧绷的弧度。空气里飘浮着拿铁微苦的香气和轻柔的爵士乐,
本该是闲适的午后,可吴所谓却觉得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在心口,让呼吸都有些不畅快。
池骋最近的状态,像蒙上了一层驱不散的薄雾。“怎么了?公司又有麻烦事?”吴所谓开口,
声音放得很轻,试图拨开那片阴翳。池骋像是被这声音惊扰,猛地抬起头。
眼神在触及吴所谓关切的脸庞时,飞快地闪烁了一下,
掠过一丝极快、却没能完全藏住的慌乱。他迅速按灭了手机屏幕,那点幽光瞬间消失,
仿佛连同他刚才的凝重也一并被掐断。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但吴所谓太熟悉这张脸了,那笑容像是临时贴上去的,僵硬得有些失真。“没,
”池骋端起自己的咖啡,杯沿碰到嘴唇前,又补充了一句,语速快得有些刻意,
“就是…一点技术问题,有点棘手,底下的人在吵吵。烦。”他啜了一口咖啡,
视线却飘向咖啡馆入口的方向,又迅速收回,像被烫了一下。吴所谓的心,
随着他飘忽的眼神和那句轻飘飘的“烦”,无声地往下沉了沉。那点刻意营造的轻松,
像一层脆弱的糖衣,底下包裹着的真实是什么?他不再追问,只是安静地看着池骋,
看着他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敲打,那节奏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灼。“哦,
”吴所谓应了一声,声音平静得像没有波澜的湖面。他低下头,
目光落在自己杯中微微晃动的咖啡液面上,倒映出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那你处理吧,
别太累。”他轻轻搅动着小勺,金属碰撞杯壁发出细微的叮当声,
在两人间略显凝滞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池骋似乎松了口气,那股无形的紧绷感稍稍退去,
但那份刻意维持的轻松感,反而像一层更厚的隔膜横亘在两人之间。他身体微微前倾,
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放心,大宝儿。不是什么大事,很快就能处理好。
今晚……嗯,今晚可能得加个班,跟技术团队碰个头,有个方案要最后敲定。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在吴所谓脸上短暂地停留,像是在捕捉他的反应,
“你晚上别等我吃饭了。”吴所谓搅动咖啡的手指顿住了。银勺停在棕褐色的液体中央,
像一个突兀的休止符。他抬起头,目光笔直地看向池骋。咖啡馆柔和的光线落在他脸上,
那双总是盛满笑意或狡黠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平静得有些发空。
“好。”他应道,声音很轻,没什么起伏,像一片羽毛落在地上。“知道了。
”池骋似乎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但最终只是又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流,避开了吴所谓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
吴所谓也移开了视线,看向咖啡馆角落一盆茂盛的绿植,叶片在空调微风中轻轻摇曳,
生机勃勃,却映不进他的眼底。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比方才更加沉重。
那杯没喝几口的咖啡,在吴所谓面前一点点变凉。---暮色四合,城市的霓虹开始闪烁,
将深蓝的天空晕染成一片迷离的光海。吴所谓站在巨大的落地穿衣镜前,
仔细地整理着衬衫的领口。镜子里的人,眉眼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池骋的生日。他特意提早溜出了公司,跑了好几家店,
才订到池骋念叨过几次的那家私人烘焙坊的招牌栗子蛋糕。小小的方形盒子,
提在手里沉甸甸的,散发着甜暖的栗子香气。他开车回家,
路上特意绕道去了那家池骋常去的、氛围极好的西餐厅,订好了位置。
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打着,
想象着池骋看到蛋糕、知道餐厅预订时的表情——那点小小的得意和惊喜,
一定能冲散他这几天的烦闷吧?吴所谓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弧度,
连堵车的长龙都显得不那么令人烦躁了。车子驶入公寓地下车库,熟悉而略显昏暗的光线下,
他一眼就看到了池骋那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跑车,安静地停在专属车位上。
吴所谓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加班?他停好车,提着蛋糕盒,
步履轻快地走向电梯。电梯平稳上升,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自己,
栗子蛋糕的甜香似乎更浓郁了,混合着一种雀跃的心情。他低头看了看腕表,
离预订的晚餐时间还有一会儿,正好可以布置一下家里的小惊喜。“叮”的一声,
电梯门在顶层缓缓打开。吴所谓刚迈出一步,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完全展开,
就骤然凝固了。公寓门厅暖黄的灯光下,池骋背对着他,正站在玄关处换鞋。
他穿着一件挺括的深灰色羊绒大衣,显然不是白天上班的那套。这没什么。
真正让吴所谓呼吸一窒的,是空气里弥漫开的那股陌生、却带着侵略性的香水味。
那是一种冷冽、疏离的木质调,混着一点辛香的烟草气息,
强势地盖过了他手中蛋糕散发的甜暖,也盖过了这个家里属于他们的、熟悉的、温馨的味道。
池骋似乎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动作顿了一下,才缓缓转过身。看到提着蛋糕盒的吴所谓,
他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随即被一种复杂的、几乎是窘迫的神情取代。
“你…怎么这么早?”池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
目光下意识地避开了吴所谓直直看过来的视线。吴所谓没说话。他的目光越过池骋的肩头,
落在玄关柜上随意丢着的一条深蓝色围巾上。那围巾的质地、颜色、甚至折叠的方式,
都透着一股刻意的、不属于池骋的精致感。空气里那股陌生的香水味,源头似乎就是那里。
车库里的车,提前回来的时间,陌生的外套,刺鼻的香水味,
还有这条突兀的、格格不入的围巾……像一块块冰冷的石头,
狠狠砸进吴所谓刚刚还雀跃着的心湖,瞬间冻结了所有暖意。
他提着蛋糕盒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硬质的纸盒边缘硌着掌心,带来一丝钝痛。“哦,
”池骋像是才反应过来,顺着吴所谓的目光看了一眼那条围巾,
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想要轻描淡写的匆忙,“刚…刚去见了个客户,谈点事。
那地方空调开得足,出来又冷,他就…咳,围巾落我车上了,忘了还。”他一边说着,
一边伸手去拿那条围巾,动作有些仓促,像是急于要抹掉一个碍眼的证据。
吴所谓依旧沉默着。他看着池骋拿起那条围巾,深蓝色的羊绒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池骋的解释,每一个字都像飘在冰面上,毫无重量,更没有丝毫暖意。
他脸上那点残余的笑意彻底消失了,只剩下镜面般的平静,平静得有些骇人。
他没有再看池骋,也没有再看那条围巾,只是提着那个沉甸甸的蛋糕盒,
像提着一块毫无意义的石头,侧身绕过池骋,沉默地走进了客厅深处。
蛋糕盒被轻轻放在茶几上,发出一声闷响。客厅里只开了几盏氛围灯,光线幽暗,
将吴所谓沉默的背影拉得很长。---又是周末。城市被一层灰蒙蒙的薄雾笼罩着,
空气潮湿而阴冷。吴所谓坐在家里临窗的书桌前,笔记本电脑屏幕幽幽地亮着,
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文档打开着,光标在空白处固执地闪烁,他却一个字也敲不下去。
窗外的雨丝细密无声,在玻璃上蜿蜒出扭曲的水痕,模糊了外面的一切。房间里很安静,
只有空调运转发出的微弱嗡鸣。手机就放在手边,屏幕是黑的,像一块沉默的石头。
池骋今天早上出门时,说的是“去见个老朋友,谈点投资的事,可能晚点回来”。语气平淡,
眼神却再次习惯性地避开了他。老朋友?投资?这几个字在吴所谓心里反复咀嚼,
像含着一块冰,又冷又涩。他靠向椅背,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雨似乎更密了些。
时间在沉闷的等待和空洞的嗡鸣声中一点点爬过。窗外的天色由灰白转向一种更深的铅灰。
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跳出池骋的名字。吴所谓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几秒,
才慢慢拿起手机接通。“喂?”他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喂,大宝儿,
”池骋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背景有些嘈杂,似乎是在车里,“我这边…谈得有点久,
可能还得耽搁一会儿。晚饭别等我了,你先吃。”吴所谓没说话,
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面上一道细微的划痕。
短暂的沉默让池骋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怎么了?在家?”“嗯。
”吴所谓应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城市轮廓上。“乖,我尽快处理完回来。
”池骋的声音放软了些,带着刻意的安抚。“知道了。”吴所谓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像一潭死水。说完,他没等池骋再开口,径直挂断了电话。听筒里只剩下忙音。放下手机,
他站起身,在空荡的客厅里踱了两步。那股莫名的、驱使他行动的焦躁感又来了,
像无数只蚂蚁在啃噬着心脏。他拿起车钥匙,动作快得自己都有些意外。没有目的,
只是不想待在这个被谎言浸透、被等待折磨的空间里。车子汇入周末傍晚湿漉漉的车流,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规律地左右摆动,刮开一片模糊又清晰的视野。吴所谓开着车,
漫无目的地在熟悉的街道上穿行。红灯亮起,他停在十字路口,目光随意地扫过街边的店铺。
就在这一瞥之间,街角那家以复古装潢闻名的咖啡馆巨大的落地窗,清晰地映入眼帘。
温暖的灯光从里面透出来,照亮了窗外被雨水打湿的深色路面。窗内,靠近角落的位置,
两个熟悉的身影毫无防备地撞进他的视线。池骋背对着街道坐着,肩背的线条显得有些僵硬。
他对面,坐着一个男人。吴所谓的呼吸瞬间停滞了。那是汪硕。几年不见,
那张曾经意气风发的脸上多了些风霜的痕迹,但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带着点阴郁的精明,
丝毫没有改变。他正对着池骋说着什么,语速很快,表情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急切,
身体微微前倾,双手在桌面上比划着。池骋侧对着吴所谓的方向,
能看到他紧蹙的眉头和绷紧的下颌线,他似乎在摇头,
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疲惫和强压的烦躁。吴所谓握着方向盘的手骤然收紧,
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碎裂,冰冷的碎片扎进四肢百骸。
谎言。又是谎言。那个“老朋友”,那个“投资”,原来都是他!
那个曾经被池骋咬牙切齿地说过“永不相见”的人!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
又在下一秒冰冷地退去,留下一种麻木的眩晕感。绿灯亮了,后面响起催促的喇叭声,
尖锐刺耳。吴所谓猛地回过神,几乎是凭着本能踩下油门,车子笨拙地向前冲了一下。
他没有开走,而是猛打方向盘,轮胎摩擦着湿漉漉的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