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像是被万千根银针同时扎进太阳穴,又像是被烈性马匹反复践踏过头颅,萧玄在一片混沌的剧痛中,艰难地掀开了沉重如铅的眼皮。
入目的却不是熟悉的明黄帐幔,绣着龙腾云海的图案,也不是熏香袅袅、带着安神气息的寝宫。
而是一片……惨白。
天花板上是粗糙的白色涂料,几处地方甚至已经泛起了霉斑,像是某种丑陋的疮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混杂着劣质油漆、灰尘和……某种食物腐烂的酸馊气。
这是哪里?
萧玄猛地想要坐起身,却发现浑身酸软无力,胸口更是闷痛难当,仿佛积压了千斤巨石。他下意识地抬手按向胸口,却触碰到了一片陌生的布料。
不是丝绸,不是锦缎,更不是他常穿的明黄色龙袍。而是一种粗糙、廉价,摸起来带着些微静电的……短打?
他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穿着一件颜色暗沉、款式古怪的短袖上衣,下身则是同样材质的长裤。这布料别说与他平日所穿的贡品云锦相比,就算是宫中最低等的杂役,也不会穿如此粗劣之物!
“放肆!”萧玄本能地低喝一声,声音沙哑干涩,完全没有了往日身为帝王的威严洪亮。
他试图调动内息,却发现丹田之处空空如也,往日里运转自如的真气仿佛被抽干了一般,只剩下一片虚浮。
怎么回事?
他记得自己昨夜还在御书房批阅奏折,为了江南水患和边境战事,他已经连续熬了数个通宵。昨夜更是直到寅时,才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胸口剧痛,然后便失去了意识……
难道……朕驾崩了?
这念头让萧玄心头一紧。但随即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驾崩之后,魂魄理应归天,或是入地府受轮回,怎会来到如此诡异之地?
他强撑着坐起身,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极其狭小的空间,约莫只有十丈见方(现代约十平方米),一侧是他躺着的……硬板床?没有雕花,没有铺垫,只有一块硬邦邦的木板,上面铺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汗味的褥子。
床的对面,是一个破旧的衣柜,柜门缺了一角,露出里面挂着的几件同样款式古怪、颜色单调的“短打”。
再旁边,是一张掉了漆的书桌,上面堆放着一些……奇怪的物事。
一个黑色的、扁平的长方形盒子,上面似乎有一些发光的图案在闪烁(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待机的笔记本电脑)。
一个白色的、长得像个杯子却没有把手的东西,旁边还有一根黑色的线连接着(那是充电器和手机)。
以及一堆花花绿绿的纸片,上面印着各种他从未见过的文字和图案(那是广告单和外卖菜单)。
萧玄皱紧了眉头,作为大胤王朝的铁血帝王,他自诩见多识广,博古通今,但眼前的一切,却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莫不是哪个藩王的王府,故意设下的圈套?
他挣扎着下床,双脚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地面坚硬冰冷,远不如宫中的金砖地暖舒适。
他走到书桌前,拿起那个黑色的扁平盒子,入手冰凉,质感奇特。他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没发现任何机关,倒是看到盒子下方有几个小小的孔洞。
“这是何物?”他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盒子表面划过。
突然,盒子屏幕亮了起来,上面出现了一个穿着暴露、笑容谄媚的女子图像,旁边还有一些他看不懂的文字。
“啊!”萧玄吓了一跳,手一松,盒子“啪”地一声掉在了桌上。
这东西……会自己发光?还会出现人像?难道是传说中的妖术?
他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地摆出了防御的姿势,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嗡嗡”声响起,吓得萧玄浑身一僵。他循声望去,发现声音来自桌上那个白色的、像杯子一样的东西。
只见那东西屏幕上也亮起了光,并且不断地震动着,发出“嗡嗡”的声响。
萧玄眉头紧锁,这地方处处透着诡异,先是奇怪的衣着、陌生的环境,现在又出现了会发光、会发声的妖物!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作为帝王,无论遇到何种险境,都不能自乱阵脚。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拿起那个白色的“妖物”,看看究竟是何原理。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妖物”的瞬间,“砰!砰!砰!”一阵粗暴的敲门声突然响起,门板被拍打得不住晃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伴随着的是一个尖利到近乎刻薄的女声,像淬了毒的针一样刺进萧玄的耳朵:
“里面的人睡死了吗?!大早上五点半就鬼哭狼嚎!当这是你家皇宫呢?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再吵就给我卷铺盖滚出去!”
萧玄握着“妖物”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猛地转身,墨色的瞳孔中骤然缩紧——敲门?滚出去?在大胤王朝,就算是戍守宫门的禁军,也需在通报后才能轻叩宫门,何时轮到一个不明身份的庶民如此放肆?
他身上属于帝王的威压不自觉地翻涌而出,尽管这具身体虚弱不堪,那股久居上位的凛冽气势仍如实质般弥漫开来。若在往常的御书房,此刻早有内侍跪地请罪,掌管刑罚的锦衣卫也已候在门外。
“放肆!”萧玄沉声喝道,声音因胸腔的闷痛而略显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皇者威仪,“朕乃天子,九五之尊!尔等庶民安敢在此喧哗犯上?”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仿佛能穿透那扇破旧的木门,直视门外无礼之人的魂魄。
门外的叫骂声猛地顿住,随即爆发出更加尖锐的、带着毫不掩饰嘲讽的笑声:“哈哈哈哈!天子?!你怕不是从精神病院偷跑出来的吧?还朕?我看你是古装剧演魔怔了!赶紧给老娘闭嘴,不然我现在就打110报警,让警察把你这疯子抓起来!”
“报警”?这又是何种新的刑罚?萧玄心中疑窦丛生,却也敏锐地察觉到,这个世界的规则似乎与大胤王朝截然不同。这些人不仅不认得天子印玺,甚至连“君君臣臣”的纲常伦理都置若罔闻。
他定了定神,按在门把手上的手指微微用力——那冰冷的金属旋钮在他掌心转动时,传来一种完全陌生的触感,没有雕花铜环的温润,只有工业化制品的坚硬与冰冷。随着“咔哒”一声轻响,老旧的木门被缓缓拉开一条缝隙。
门外的景象让萧玄的眉头皱得更紧。一个身着花色睡衣的中年妇女双手叉腰,头发像鸟窝一样凌乱地支棱着,眼角还挂着未擦净的眼屎。她上下打量萧玄的目光如同在审视一件廉价的货物,充满了不耐烦与鄙夷。当她的视线落在萧玄身上那件暗沉的T恤和短裤时,瞳孔骤然放大,像是看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
此刻的萧玄,尽管脸色因穿越的冲击而苍白,头发也有些散乱,但与生俱来的骨相却无法掩盖——剑眉如墨,星目含威,鼻梁高挺如削,薄唇紧抿时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只是那身“短打”与他浑然天成的贵气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尤其是在这闷热的夏日清晨,他**在外的小臂线条流畅,肤色在昏暗的走廊光线下竟透出一种冷玉般的光泽。
“你……你是谁?”中年妇女被萧玄眼中一闪而过的帝王威仪看得有些发毛,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声音也不自觉地降低了几分,但依旧带着警惕,“王浩呢?他怎么让你这么个……穿成这样的人待在屋里?”
萧玄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将门缝又拉开了一些,凛冽的目光直射向她:“此乃何地?朕为何会在此处?”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仿佛在质问失职的地方官。
中年妇女被他看得脊背发凉,尤其是那一声声“朕”,让她几乎确信眼前这人精神不正常。她又后退了一步,肥胖的身躯几乎贴到了对面的墙壁,语气也变得有些结巴:“这……这是惠民小区13栋302!你问这个干嘛?你到底是谁?怎么会在王浩的房间里?他昨天还好好的……”
“王浩”?萧玄心中一震,这个名字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他混沌的脑海里。他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衣物,又扫视了一眼房间里陌生的陈设,一个荒诞却又似乎是唯一解释的念头如潮水般涌来——难道……朕真的魂穿了?穿到了这个名叫王浩的现代青年身上?
这个认知让他一阵天旋地转,不得不伸手扶住门框才能勉强站稳。胸口的闷痛再次加剧,眼前阵阵发黑。
中年妇女见他脸色煞白,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嚣张的气焰顿时消了大半,语气也不自觉地缓和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喂……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王浩他……他没出什么事吧?”
萧玄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务之急,是先稳住眼前这个“房东”,再从长计议。他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一些,尽管依旧带着一丝上位者的疏离:“你说的王浩,他……现在在何处?”
“我怎么知道!”中年妇女见他似乎真的身体不适,警惕心又放下了几分,只是依旧没好气地撇撇嘴,“昨天还活蹦乱跳的,今天一早起来就看见你这么个大活人在他屋里,吓我一跳!我是他房东,这房子是我租给他的。你到底跟他什么关系?”
“房东”……萧玄在心中默默记下这个新词,看来是类似于古代“包租公”的角色。他迅速在脑海中权衡利弊,决定先虚与委蛇:“我是王浩的……朋友。他临时有急事外出,让我在此代为看管几日。”
“朋友?”中年妇女显然不信,上下打量着萧玄,眼神里的怀疑几乎要溢出来,“我租给王浩快一年了,就没见他带过什么朋友回来!那小子整天就知道窝在屋里打游戏,跟个闷葫芦似的,哪来的你这么个……”她顿了顿,似乎想找个合适的词,最后还是没好气地说:“总之少给我惹麻烦!这楼上楼下都是租客,早上别大声嚷嚷,影响别人休息,不然我可不管你是不是王浩的朋友,直接把你赶出去!”
说完,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转身咚咚咚地走下楼梯,拖鞋拍打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萧玄看着她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背影,缓缓关上了房门。后背抵在冰冷的门板上,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双腿早已发软,几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魂穿。
这个只在稗官野史中出现的字眼,如今却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自己身上。从九五之尊的帝王,变成一个无名无分的现代青年,这巨大的落差让他一时间难以接受。
窗外,汽车的鸣笛声、行人的喧嚣声隐约传来,与记忆中宫廷的肃穆宁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萧玄走到窗边,推开那扇同样破旧的窗户,一股混杂着汽车尾气、尘土和廉价食物的气味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映入眼帘的,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是在“铁盒子”里飞速穿行的人群,是完全陌生的世界。
他,大胤王朝的皇帝萧玄,该何去何从?
就在这时,桌上那个白色的“妖物”再次“嗡嗡”地震动起来,屏幕上亮起了刺眼的光芒。萧玄盯着那光芒,眼神逐渐变得坚定——或许,了解这个世界的钥匙,就藏在这些“妖物”之中。
他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走向书桌。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他萧玄,都不会轻易认输。
朕的帝王之路,或许将从这个小小的出租屋,重新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