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沈楚楚醒过来的时候,头疼得像是要裂开。她睁眼,看见的是黑乎乎的房梁,
上面还挂着几缕蜘蛛网。空气里一股子霉味,混着淡淡的草药味。她动了动,
发现自个儿躺在硬邦邦的土炕上,身上盖着一床又潮又重的破被子。“娘,你醒了?
”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在旁边响。沈楚楚转过头,看见一个瘦得跟猴儿似的小男孩,
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瞅着她。这孩子看着也就七八岁,脸蜡黄蜡黄的。娘?
沈楚楚脑子“嗡”的一声。她不是在加班的时候猝死了么?怎么还多了个儿子?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脑子里涌进来一堆不属于她的记忆。她穿进了一本书里,
成了那个同名同姓的恶毒继母沈楚楚。这个女人,懒,馋,还心眼坏。
原主刚想把家里最小的儿子,也就是眼前这个叫顾云安的,卖给镇上的富户当小厮,
好换点银子去赌,结果一脚踩空,摔死了。现在她来了。“水。”沈楚楚的嗓子干得冒火。
那个叫顾云安的小孩,赶紧爬起来,从桌上一个豁了口的陶碗里倒了点水,递给她。
水是凉的,还带着土腥味。沈楚楚一口喝干。“大哥,二哥,娘醒了!”小男孩朝着门外喊。
话音刚落,门帘“哗啦”一下被掀开。走进来两个半大的小子。大的那个约莫十五六岁,
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书生袍,面无表情,眼神冷得像冰。小的那个十三四岁,
个子倒是不矮,一身腱子肉,看人的眼神跟要吃人一样。这就是她的另外两个继子,
未来的状元郎顾云峥,和大将军顾云烈。此刻,这两个未来的大人物,
正用看仇人的眼光盯着她。顾云烈往前一步,拳头捏得咯咯响。“你还知道醒?
卖了我弟弟的银子呢?你藏哪儿去了?”顾云峥没说话,只是站在那里,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死物。沈楚楚看着他俩,心里头一点不慌。她前世在工地上跟人吵架,
比这阵仗大的多了。她掀开被子下了炕,光着脚踩在冰凉的泥地上。她走到顾云烈面前,
个子比他矮了半个头,却仰着脸看他。“钱没了。”她说。“没了?”顾云烈气笑了,
“你输了?”“嗯。”沈楚楚点点头,面不改色。顾云烈抬手就要揪她的衣领,
沈楚楚手一快,先抓住了他的手腕。她的手不大,力气却不小,捏得顾云烈“嘶”了一声。
“你敢动手?”顾云烈瞪着眼。“我为什么不敢?”沈楚楚松开手,拍了拍,“从今天起,
这个家我说了算。你们要是不想饿死,就听我的。想自己过,也行,把分家的文书拿出来,
咱们现在就去了官府。”她看着那个大的,“顾云峥,你爹临死前,
是不是让你照顾好两个弟弟?”顾云峥身子一僵。“你爹没了,我就是你们的长辈。这个家,
要么散,要么就听我的。”沈楚楚把话说完,转身走回炕边坐下,拿起那个冷窝头,
啃了一口。又干又硬,剌嗓子。屋里三个人,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
这个一向懦弱只会哭闹的继母,今天像是换了个人。
2屋里静得能听见外头风吹过破窗户纸的声音。顾云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想发作,
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沈楚楚刚才那几句话,像锤子一样砸在他心上。分家?他们怎么分?
老大要读书,老三还小,他一个半大孩子,能干什么?顾云峥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但攥着书卷的手指关节都发白了。还是小儿子顾云安,怯生生地走过来,
拉了拉沈楚楚的衣角。“娘,你别生气,二哥他不是故意的。”沈楚楚看他一眼,这孩子,
倒是心善。她把手里啃了一半的窝头递给他。“饿了?”顾云安摇摇头,
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一声。沈楚楚没说话,把窝头塞他手里,自己掀开灶台的锅盖。
锅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层锅灰。“家里还有米吗?”她问。顾云安小声说:“就剩一把了,
藏在罐子里。”沈楚楚找到那个罐子,倒出来,也就一小捧。这点米,熬碗稀粥都够呛。
她把米放进锅里,加了水,又从墙角堆着的柴火里捡了几根干柴塞进灶膛,点着了。
火光映着她的脸,顾云峥和顾云烈都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他们想不通,
这个女人到底想干什么。没一会儿,粥熬好了。清得能照见人影,飘着几粒米。
沈楚楚拿出四个碗,把粥分了。她自己的碗里,米粒最少,几乎就是清汤。“喝吧。
”她把碗递过去。顾云烈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他确实饿了。四个人围着一张破桌子,
默默地喝粥。谁也不说话。喝完粥,沈楚楚把碗一收。“顾云烈,”她喊。顾云烈抬头。
“你去后山,砍点柴回来。家里没柴了。”沈楚楚的语气不容置疑。顾云烈刚想反驳,
但对上沈楚楚那双平静的眼睛,又把话咽了回去。他憋着一肚子气,拿起墙角的斧头和绳索,
摔门出去了。“顾云峥,”沈楚楚又看向那个大的,“你除了之乎者也,还会干别的吗?
”顾云峥的脸白了白。读书人是清贵的,干那些粗活,他觉得是耻辱。“不会?那就学着会。
”沈楚楚说,“今天这碗是你刷的。”她指了指桌上的空碗。顾云峥的身体绷得紧紧的,
像一张拉满的弓。他盯着沈楚楚,过了好半晌,才站起来,默默地收了碗,走到水缸边。
沈楚楚没再理他,她看着最小的顾云安。“你跟我来。”她拉着顾云安的手,走进里屋。
这是原主睡觉的地方,一股子馊味。沈楚楚打开那个破木箱,里面是原主的几件破衣服。
她把衣服都扔出来,在箱子底下翻找。原主的记忆里,这个女人藏了一笔私房钱。
是她娘家给的,一直没舍得花。果然,在箱子的夹层里,她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小布包。
她打开布包,里面是五块碎银子,还有几个铜板。这是他们家全部的家当了。
3沈楚楚拿着那五块碎银子,手心里全是汗。这钱,得花在刀刃上。
她把其中四块又塞回夹层,只留下一块最小的,攥在手里。她回头,
对跟在身后的顾云安说:“安安,你在家,看着你大哥刷碗。我去趟镇上,买点东西。
”顾云安点点头,很懂事的样子。沈楚楚走出家门。村子不大,
土路两边都是破破烂烂的屋子。她凭着记忆,往镇子的方向走。镇子离村里有五六里路,
全是土路,不好走。沈楚楚走得一身土。到了镇上,她直奔集市。她需要买的东西不少,
但钱就这么多。她先去粮店,买了一小袋最糙的玉米面,又花了几个铜板,买了一小捆咸菜。
剩下的钱,她没敢再动。路过一个卖布的摊子,她停下了脚。摊子上摆着些粗麻布,
还有几匹便宜的棉布。沈楚楚摸了摸那棉布,虽然粗糙,
但比家里那些又硬又破的衣服强多了。她看了一眼价格,咬咬牙,
用剩下的钱扯了三尺最便宜的灰色棉布。三个儿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不能老穿那身破衣烂衫。买完东西,她怀里揣着玉米面,胳膊上挎着布,往回走。
等她走到村口,天都快黑了。她刚进院门,就看见顾云烈扛着一小捆柴火站在院里,
脸黑得像锅底。顾云峥坐在屋檐下,手里捧着书,也不知道看进去没有。看见她回来,
顾云烈把柴火往地上一扔,发出一声巨响。“你还知道回来?我以为你拿着钱跑了!
”他的语气冲得很。沈楚楚没理他,把东西放下,走进厨房。她把玉米面倒进盆里,
加了点水,开始和面。她的动作很熟练,前世她一个人过,这些活都会。面和好了,
她揪下一个个小面团,按成饼子,贴在烧热的锅边上。不一会儿,
一股子粮食的香气就从锅里飘了出来。金黄色的玉米饼子,一个个贴在锅上,
看着就让人有食欲。顾云烈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他咽了口唾沫,把头扭到一边。
沈楚楚把饼子铲出来,放在一个盘子里。她又把那咸菜切了切,淋上一点水。“吃饭。
”她端着盘子走出去。三个人都围了过来。眼睛都盯着盘子里那热气腾腾的饼子。
这可比早上那碗清汤寡水的粥强多了。沈楚楚先给顾云安拿了一个,然后是顾云峥和顾云烈。
最后她才给自己拿了一个。她掰开饼子,就着咸菜,慢慢地吃。顾云烈一开始还绷着,
后来实在是饿了,也拿起一个,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又香又韧,比窝头好吃一百倍。
顾云峥小口小口地吃着,吃相斯文,但速度却不慢。一顿饭,很快吃完了。吃完饭,
沈楚楚拿出白天买的那块布。“脱下来。”她对顾云烈说。顾云烈一愣:“干什么?
”“给你做件新衣裳。你身上这件,都快成破布条了。”沈楚楚说着,拿起一根针。
这针还是原主留下的,都生锈了。顾云烈看着她手里的针和布,嘴巴张了张,没说出话来。
4夜里,油灯下,沈楚楚在缝衣服。她的针线活并不好,针脚歪歪扭扭,像蚯蚓爬。
但她的手很稳,一针一针,扎得很结实。顾云烈坐在不远处,看着她。他没脱衣服,
只是看着。灯光把沈楚楚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上。她的侧脸很安静,
不像他记忆里那个总是咋咋呼呼的女人。顾云峥还在看书,但眼皮一直在打架。
他今天刷了一下午的碗,手都泡皱了,累得不行。可他不想睡,
他怕这个女人又想出什么幺蛾子。顾云安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
沈楚楚缝完最后一针,用牙咬断线头。她把那件灰色的新上衣拿起来,在身上比了比。
尺寸是照着顾云烈的身量估摸着裁的,应该差不多。她站起来,走到顾云烈面前,
把衣服递给他。“试试。”顾云烈看着那件衣服,没接。“我不需要。”“穿上。
”沈楚楚的语气还是那句话,没什么感情,但带着一股子不容拒绝的劲儿。
顾云烈跟她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接过了衣服。他转过身,脱下身上那件破烂的旧衣,
换上了新的。灰色的粗布上衣,针脚虽然难看,但很干净,也很合身。他活动了一下胳膊,
不紧绷,挺舒服的。沈楚楚点点头,拿过他的旧衣服,直接扔进了灶膛里。
火苗“呼”地一下窜起来,把那件破衣服吞没了。“你干什么!”顾云烈急了。
“留着也没用,脏。”沈楚楚淡淡地说。顾云烈看着那团火,心里头有点乱。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沈楚楚又拿起剩下那块布,比量着顾云峥的身形。“明天给你做。
”顾云峥头也不抬,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不用。”“你说了不算。”沈楚楚把布放好,
“想吃饭,就得听我的。不想吃饭,饿着。”她说完,吹了油灯。屋里一下子黑了。“睡觉。
”黑暗中,只有顾云安均匀的呼吸声。顾云烈摸着身上新衣服的布料,那感觉有点陌生。
他躺下,眼睛睁着,看着房梁。这个家,好像有点不一样了。第二天,天刚亮,
沈楚楚就起来了。她把昨天剩下的玉米面拿出来,烙了几个饼。等三个儿子都起来了,
她把饼子和一碟咸菜端上桌。“吃完,都有事干。”她说。顾云烈瞪着她:“你还想使唤我?
”“不是使唤,是干活。这个家,四张嘴,不干活就得饿死。”沈楚楚看着他,“你力气大,
以后家里的重活,砍柴挑水,都是你的。”她又看向顾云峥。“你,脑子好使。
光会读书没用,得把学到的东西换成钱。从今天起,你给村里的小孩开蒙,一个小孩一个月,
收三个铜板。”顾云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震惊和屈辱。“你让我……我是个读书人!
”“读书人就不吃饭了?”沈楚楚反问,“你爹在的时候,
你们家哪顿饭不是靠你爹上山打猎,下河摸鱼换来的?他走了,你就是家里的男人。男人,
就得养家。”她的话,一句句砸在顾云峥心上。最后,她看向顾云安。“你还小,
就在家帮我做点杂活,喂鸡,扫院子。”安排完,她看着三个脸色各异的儿子。“听明白了?
”没人说话。“不明白也算了。”沈楚楚拿起一个饼子,站起来,“我吃饱了。你们谁想干,
谁就来吃。不想干的,就饿着。”她拿着饼子,走出了屋子。5沈楚楚拿着饼子,
坐在院门口的石头上啃。她没回头,但她知道,屋里那三个小子,肯定在斗争。她不急。
她知道,饥饿是最好的老师。果然,没过一会儿,顾云安就小跑着出来了,
手里也拿着一个饼子。他挨着沈楚楚坐下,小口小口地吃。“娘,”他小声喊。“嗯?
”“大哥他……他会同意的。”沈楚楚看他一眼,没说话。这孩子,鬼精鬼精的。
又过了一会儿,顾云峥也出来了。他脸色发白,手里捏着书卷,走到沈楚楚面前,
深深地鞠了一躬。“我同意。”他的声音很低,带着颤音。沈楚楚点点头。“去吧。
村里谁家想开蒙的,你自己去问。问好了,回来跟我说。”顾云峥又鞠了一躬,转身走了。
他的背挺得笔直,但脚步却有些踉跄。最后,只剩下顾云烈一个人没出来。
沈楚楚吃完了饼子,拍了拍手上的渣子,起身走进屋里。顾云烈还站在桌边,
拳头攥得死死的,脸上的表情又气又憋屈。“怎么?想绝食?”沈楚楚走过去,
拿起最后一个饼子。顾云烈一把夺过饼子,狠狠咬了一口,像是在咬仇人。
沈楚楚看着他的样子,没生气,反而觉得有点好笑。这小子,就是个纸老虎,嘴硬心软。
“吃完去砍柴。”她说完,转身去收拾屋子。这个家,太乱了。得好好收拾收拾。
她把所有的破烂都堆到院子里,一把火烧了。又把屋里屋外扫了一遍,虽然还是破屋子,
但至少干净了。忙活了一上午,她累得腰都直不起来。顾云烈砍柴回来了,看见家里大变样,
愣住了。“东西呢?”他问。“没用的都烧了。”沈楚楚擦了擦汗,“下午,
你去河边挖点黏土回来。”“干什么?”“做土坯。咱们的灶台得重盘一个,太费柴了。
”沈楚楚早就盘算好了。这个家处处都得花钱,能省一点是一点。下午,顾云峥回来了。
他看起来更憔悴了,但眼睛里却有了一点光。“问好了。”他对沈楚楚说,
“村东头的李大娘家,还有村西的王二叔家,都想让我教他们家孩子。一共是四个孩子,
一个月十二个铜板。”十二个铜板。沈楚楚心里算了一下,够买半袋米了。“行。
”她点点头,“明天就开始?”“嗯。”“晚上我给你做件新衣裳,别穿着这身破的去见人,
丢你的人,也丢我的人。”沈楚楚说。顾云峥的脸又红了,他没说话,转身回了自己的小屋。
晚上,沈楚楚在油灯下给顾云峥做衣服。顾云烈在一旁看着,欲言又止。“有话就说。
”沈楚楚头也不抬。“那个……黏土,我挖回来了,就堆在后院。”顾云烈小声说。
“知道了。明天盘灶台。”沈楚楚把衣服缝好,递给他,“给你大哥送去。
”顾云烈拿着新衣服,看着沈楚楚,第一次,他没有反驳,默默地转身走了。6第二天,
顾云峥天不亮就起来了。他穿上沈楚楚给他做的新衣服,虽然也是粗布,但干净整齐。
他对着水缸照了照,感觉自己好像也精神了些。他拿着书,准备出门。
沈楚楚把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塞给他。“拿着。”顾云峥打开一看,是两个玉米饼子。
“中午吃。别在外面饿着。”沈楚楚说。顾云峥的手顿了一下,他把布包收好,
低声说了句:“谢谢。”这是他第一次,对沈楚楚说谢谢。沈楚楚没吭声,挥了挥手,
让他快走。顾云峥走了之后,沈楚楚就开始和顾云烈一起盘新灶台。挖来的黏土,
加了切碎的稻草,和成泥,一块块垒起来。顾云烈力气大,和泥,搬土坯,都是好手。
他干得浑身是汗,泥点子溅了一脸。沈楚楚也没闲着,她指挥着顾云烈,哪里该高,
哪里该宽,自己动手垒。她的手比顾云烈巧,垒出来的墙,整齐多了。两个人忙活了一天,
终于把新灶台盘好了。又大又结实,还省柴。晚上,用新灶台烧火,果然火旺,做饭都快了。
吃着热乎乎的晚饭,顾云烈看着那新灶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这是他亲手盖起来的。
夜里,顾云峥回来了。他看起来很累,但眼睛里亮晶晶的。
他把十二个铜板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先生……他们夸我讲得好。”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那是你本事。”沈楚楚把铜板收起来,“以后这就是你的了。除了家里的开销,剩下的,
你自己存着,想买什么书,就买什么。”顾云峥猛地抬头看着她,不敢相信。“你不用上交?
”“我为什么要上交?是你自己赚的钱。”沈楚楚说,“这个家,不是地主家收租。
你们赚的,就是你们自己的。但前提是,这个家得先撑下去。
”她又补充一句:“家里的开销,我自有办法。”顾云峥看着桌上的铜板,又看看沈楚楚,
他突然觉得,这个继母,好像跟书里写的,跟他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几天下来,
这个家就走上正轨了。顾云峥每天去教书,回来就闷头看书。顾云烈负责家里所有的重活,
砍柴,挑水,还把院子收拾得利利索索。顾云安就在家帮沈楚楚打下手。沈楚楚也没闲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