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圆在客房里坐了许久,直到晨光彻底褪成白昼,她才起身,简单收拾后前往公司,此刻正坐在财务室靠窗的位置。
指尖在键盘上敲完最后一行数字。屏幕上的赤字像一道裂口,横在项目报表中央。她盯着那串金额,心跳慢了半拍——这笔钱,不该少。
会计主管端着咖啡进来,看见她面前摊开的文件,脚步顿了一下。“苏**,这个项目现在归林**管。”他语气轻,像是随口一提,“陆总昨天说的。”
她没抬头,只把打印纸翻到背面,抽出铅笔,在边缘空白处开始列式子。笔尖划过纸面,墨迹微微晕开,像昨夜没擦干的水痕。
她记得婚前在陆氏实习时,带她的老会计总说:“账要算得清,心才能稳。”那时她坐在这个位置,穿的是白衬衫和格纹裙,不是现在这件灰蓝色的丝质长裙。
“海外采购单是上周批的,”她低声说,“汇率换算差了两个点。”
主管没接话,只把咖啡杯放在她手边,转身走了。门关上的瞬间,她听见走廊尽头电梯“叮”了一声。
她站起身,踮脚去够顶层的档案柜。手指刚碰到最上层的卷宗,一本泛黄的合同滑落下来,砸在桌角又弹到地上。纸页边缘泛着潮气,1998年的陆氏公章在光线下显出暗红的斑驳。她弯腰去捡,指甲在掌心掐出一道浅印。
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财务总监推门进来,皮鞋踩在合同一角,碾出一道折痕。“苏**怎么在查这个?”他声音冷了几分,“苏**,陆总对项目的事已有新安排,让林**负责了。”
她把合同轻轻抽出来,放在桌上。“我只是核对数据。”
“林**昨晚熬夜做了补救方案,”总监语气缓了些,“陆总很认可。”
她没再说话,只低头看着自己刚写的算式。最后一行数字旁,墨迹晕成了一个小黑点,像一滴没落下来的雨。
午后阳光斜照进老城区的典当行,铜匾上的“永昌”二字被晒得发亮。苏清圆坐在柜台前,腕上的翡翠镯在玻璃灯下泛着温润的绿。典当师戴上白手套,轻轻托起镯子,对着紫外线灯照了照。
“成色不错,”他点头,“可惜内壁有条暗纹,不然能上三十万。”
她没接话,只用指尖摩挲镯子内侧那个小小的“宁”字。母亲临走前握着她的手,说:“圆圆,这镯子是外婆传给我的,等你结婚那天,妈妈再给你买一对新的。”可那年她出嫁,母亲早已不在。
“二十万,可以吗?”她问。
典当师犹豫了一下,点头。转账提示音响起时,她让对方把发票开成“办公用品”。收好回执,她走进卫生间,对着镜子站了几秒。嘴角慢慢扬起,弧度精准,和婚礼那天一模一样。
走出当铺时,一架飞机从头顶掠过,尾迹划破云层。她抬头看了几秒,把发票折好塞进包里。
书房灯亮到晚上八点,苏清圆端着参茶上楼。林薇薇的房门虚掩着,灯光漏到地毯上,像一道细缝。她脚步放轻,走到门口,听见里面传来低柔的声音。
“䂙哥,其实我昨晚核对到凌晨三点呢……那个资金漏洞,我差点就没发现。”林薇薇的声音带着倦意,“可能是清圆姐姐最近太累了,没顾上吧。”
苏清圆的手指一抖,茶水泼出一点,落在地毯上,迅速晕开。她没退,也没敲门,只站在门外,指甲在门框上划了一下,留下一道月牙形的浅痕。
屋里,陆䂙翻动文件的声音停了。她知道他正看到第三页——那正是她早上在漏洞处做的记号,一个不起眼的铅笔圈。
“你做得很好。”他终于开口。
她低头看着自己端着的茶杯,杯面映出她模糊的脸。她转身,轻轻走开,脚步没发出一点声音。
回到客房,她从枕头下摸出药瓶,轻轻摇了摇。瓶底那行“LW”还在,刻痕深得像刀划过。她把它放回原处,换下长裙,穿上晚宴礼服。
宴会厅水晶灯亮得刺眼,香槟塔折射出无数光点。苏清圆走进侧门时,服务员正往她那桌摆餐具。她看了一眼——银质刀叉被换成了塑料的,和主桌的十二道银器格格不入。
她坐下,手放在膝上,指尖慢慢收紧。
“今天,我要特别感谢一个人。”陆䂙拿起话筒,目光落在林薇薇身上,“薇薇不仅发现了财务漏洞,还连夜做出补救方案。她是我陆䂙,永远要护着的人。”
掌声响起,林薇薇低头微笑,珍珠耳坠在灯光下轻轻晃动。苏清圆没鼓掌,只盯着自己面前的香槟杯。杯壁凝结的水珠滑下来,像一滴没落下的泪。
她想起早上在财务室写的那道算式,最后一行数字旁的墨点。想起母亲镯子内侧的“宁”字。想起林薇薇在书房说“清圆姐姐太累了”时,语气里的轻描淡写。
指尖压进掌心,旧伤裂开,血珠渗进真丝桌布,晕成一朵暗红的小花。
林薇薇起身敬酒,走到主桌边缘时,珍珠项链突然断裂。珠子四散滚落,几颗蹦到苏清圆脚边。她低头,看见大理石地面映出自己的影子,被无数个反光的圆点钉住,像被无数个“LW”袖扣穿心而过。
她站起身,没打招呼,也没回头,径直朝侧门走去。香槟塔最顶层的杯子微微晃动,一滴酒滑落,在空中划出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