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虞黑暗中沉浮。
恍惚间,她似乎回到了半年前的那个春日。
那是她第一次入宫。
父亲破天荒允许她参加太后寿宴,只因那日太医说她的身子比往年好了些。
“阿虞,到了宫里要谨言慎行,知道吗?”马车上,父亲替她拢了拢披风,眼中满是担忧,“若觉得不适,立刻告诉爹爹”
她乖巧点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裙角。
身上这件鹅黄色绣蝶纹的襦裙是特意新做的,裙摆上缀着的珍珠随着马车晃动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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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爱卿,这就是你家那位千金?”
金銮殿上,皇帝含笑的声音传来。
姜虞跪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
“回陛下,正是小女。”父亲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姜虞深吸一口气,缓缓直起身子。
殿内金碧辉煌,皇帝端坐在龙椅上,面容和蔼。
而在皇帝身侧,站着一个身着绛紫色蟒袍的男子。
那人身形修长,肤色冷白,一双凤眼狭长上挑,眸色却深不见底。
姜虞的目光不经意间与他对上,立刻被那眼神中的寒意刺得一颤。
“这位是司礼监掌印,裴砚”皇帝笑着介绍,“裴砚,你瞧姜**如何?”
那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忽然勾唇一笑:“姜**......”
他的声音低沉冷冽:“......很美”
姜虞不知为何,心头猛地一跳。
她慌忙低下头,却仍能感觉到那道目光,缠绕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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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虞的梦境突然扭曲变幻。
金碧辉煌的宫殿轰然坍塌。
“是......是我的笔迹”
父亲的声音像一把钝刀,狠狠扎进姜虞的心脏。
“爹!”她撕心裂肺地喊出声,“你在说什么?!”
父亲转过头,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神色:“阿虞,爹对不起你”
“不......”姜虞摇着头后退,“不可能”
她看见母亲撞柱而亡,鲜血在雪地上洇开;看见叔伯们一个个倒在血泊中......
“为什么?”她跪在雪地里,“为什么要叛国,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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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姜**!”
焦急的呼唤声将姜虞从梦魇中拽出。
她猛地睁开眼,泪水模糊了视线。
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火,灼烧得她喘不过气来。
“咳咳......呕……”
一阵剧烈的咳嗽后,她突然俯身干呕起来,可胃里空空如也,只能吐出几口酸水。
裴砚一把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眉头紧锁:“大夫!”
老大夫慌忙上前,掰开姜虞的嘴塞进一片参片:“姜**这是急火攻心,加上本就体弱”
姜虞无力地靠在裴砚臂弯里,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为什么”她气若游丝地呢喃,“为什么要叛国”
他低头看着怀中奄奄一息的女子,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你父亲确实叛国”他的声音依旧冰冷,却放轻了几分,“证据确凿”
姜虞浑身一颤,眼泪流得更凶了
裴砚站在床边,垂眸看着这个脆弱的生命。“
“睡吧”他最终只是淡淡道,“明日还有药要喝”
转身离去的瞬间,他的衣袖却被一只小手拽住。
“督公......”姜虞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父亲......真的......罪无可赦吗?”
裴砚背对着她,身形微微一顿。
“证据确凿”他冷声道,“罪当诛九族”
“九族……”姜虞的手无力地滑落,整个人脱力倒在了床上。
裴砚大步走出房门,夜风迎面吹来,将他蟒袍上的沉香味吹散了几分。
廊下早有番子恭敬候着,见他出来,立刻双手呈上一本账簿。
“督公,姜府的家产已经清点完毕”
裴砚接过账簿,借着廊下的灯笼快速翻阅。
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堂堂丞相府,就这么点家底?”他冷笑一声,“连个五品官都不如”
番子低着头,小心翼翼道:“回督公,属下查问过府中下人。听闻姜丞相为官清廉,俸禄大半都......”
“都什么?”
“都用在姜**身上了”番子咽了咽口水,“名贵药材、绫罗绸缎、珍奇补品......据说光是去年冬日从南疆运来的那批血燕,就花了三千两银子”
裴砚翻动账簿的手指微微一顿。
“难怪”他合上账簿,声音里带着几分讥诮,“养得这般娇贵,碰一下就碎”
番子偷眼瞧了瞧主子的神色,又补充道:“还有一事,姜**的病,听说是娘胎里带有弱症和先天心疾。姜丞相遍访名医,连太医院的院首都请过好几次......”
“够了”裴砚冷声打断,“一个罪臣之女,也配用太医院的御医?”
番子立刻噤声。
裴砚将账簿随手扔回去,转身望向远处漆黑的夜色。
不知为何,眼前又浮现出姜虞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和她拽着他衣袖时颤抖的手指。
“去查”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姜丞相这些年,都跟哪些人来往密切”
番子一愣:“督公是说......”
“本督还是不太信”裴砚眯起眼睛,“一个把女儿当眼珠子疼的人,会不顾她的死活去叛国”
番子震惊地抬头,又迅速低下:“属下明白”
裴砚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夜风渐凉,他独自站在廊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
屋内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听得人心里发紧。
裴砚的手猛地攥紧玉佩。
“麻烦”他低声咒骂,却还是转身又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