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碑般的灰云压着机场穹顶,广播里航班起落的提示音冰冷而机械。
宴会厅的喧嚣仿佛还在耳边,震得鼓膜发疼,那觥筹交错的熱鬧底下,
是林薇薇递到周慕手里那张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流产同意书时,他骤然变色的脸。
沈知意当时就站在他身侧,一身昂贵的高定婚纱像一道无形的枷锁,
锁住了她这个不合时宜的新娘。胃部熟悉的、刀绞般的疼痛又一次卷土重来,
她不动声色地将手按在小腹,指尖隔着衣料,
能清晰地摸到那张折叠得方方正正、藏在口袋里的纸——她的癌症晚期诊断书,日期,
恰好也是今天。她看着他接过那张纸,指节泛白,看着他眼底瞬间掀起的风暴,那风暴中心,
清晰地映着另一个女人的影子。他甚至没来得及看她这个新婚妻子一眼,
只匆匆一句“医院有事”,便在满座宾客惊诧的低语中,撇下她,追了出去。留下她,
独自面对那些或同情或嘲讽的目光,笑着,一杯接一杯,替他挡掉所有试探的酒。
喜宴的红色烫金菜单还摆在桌上,映着她苍白的手指,像个拙劣的笑话。
胃里的绞痛更凶猛地袭来,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灼热感。沈知意微微晃了一下,
扶住了冰凉的墙壁,深吸一口气,从回忆里挣脱。不能再想了。她拿出手机,
屏幕幽光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周慕助理发来的信息言简意赅:“周总已前往机场,
乘坐今夜最后一班飞往苏黎世的航班,LX188。”苏黎世。林薇薇所在的城市。
她没有任何犹豫,转身,走向医院走廊的深处。病房的消毒水气味令人窒息,
她一把扯掉了手背上的输液针,细小的血珠瞬间涌出,她也只是随手用纸巾按住。
换下病号服,穿上最寻常的大衣,裹住内里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拦车,报出机场地址,
然后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的城市,眼神空洞,没有焦点。候机厅里灯火通明,
巨大的玻璃窗外是漆黑无边的夜和跑道尽头闪烁的导航灯。她一眼就看到了他。
周慕站在值机柜台前,身姿依旧挺拔,是那种能在人群中轻易吸引所有视线的存在。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大衣,侧脸线条冷硬,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他紧蹙的眉心。
是在担心林薇薇吗?因为那个流失掉的孩子?沈知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钝痛沿着四肢百骸蔓延开。她朝他走去,脚步有些虚浮,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
像是踩在云端。周围是嘈杂的人声、行李箱轮子滚过的咕噜声,她却觉得世界寂静一片,
只剩下他,和她走向他的这条路。周慕若有所觉,抬起头。看到她的瞬间,
他眼底闪过一丝清晰的错愕,随即被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覆盖,那里面,
或许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你怎么在这里?”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
目光落在她过分苍白的脸上,眉头皱得更紧,“脸色这么差,不在医院好好待着?
”沈知意停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仰起脸,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告诉他“我没事”,可嘴角像是灌了铅,怎么也扬不起来。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她爱了整整五年,今天刚刚成为她合法丈夫的男人。五年,她几乎耗尽了一切,
却始终走不进他心底那片为别人保留的禁地。也好。就这样吧。她深吸一口气,
那口气带着机场空调冰冷的味道,直灌入肺腑,冻得她五脏六腑都疼。再开口时,
声音平静得可怕,像结了冰的湖面。“周慕,”她叫他的名字,第一次,
没有带任何缱绻的温度,“恭喜你啊。”周慕微微一怔,
显然没明白她这突兀的“恭喜”从何而来。沈知意看着他眼中的疑惑,只觉得无比讽刺。
她轻轻抬起手,不是指向他,而是随意地划了一下,仿佛在划分什么界限。
“这样不是正好吗?”她语气轻飘,眼神空洞地落在他身后某处,“飞去苏黎世,
照顾你的林薇薇。而我……”她顿了顿,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江倒海,喉头涌上浓重的腥甜味,
她强行咽了回去,只有唇色变得愈发惨白。“我这边,大概也快了。”她甚至笑了笑,
那笑容薄得像一层即将碎裂的冰,“到时候,你丧偶和再婚两件事,可以一起办了。
省时……省力。”话音落下的瞬间,积蓄已久的力量仿佛瞬间被抽空。天旋地转,
视野猛地暗沉下来,耳边是他骤然放大的、带着某种惊怒的厉喝:“沈知意!你胡说什么!
”那声音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她最后的感觉是膝盖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没有预想中撞击地面的冰冷和疼痛,似乎跌入了一个带着熟悉冷冽气息的怀抱。混乱中,
好像有东西从他手中滑落——是那张飞往苏黎世的机票,轻飘飘地,
落在她逐渐模糊的视线边缘。紧接着,是膝盖重重磕在大理石地面上的沉闷声响,
来自抱着她的人。他死死箍着她的肩膀,手臂颤抖得厉害,
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仓惶甚至……恐惧?“知意!沈知意!”他拍着她的脸,指尖冰凉,
“你什么时候……你到底怎么了?!说话!”她努力想睁大眼睛,再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是震惊,是懊悔,还是……别的什么?可惜,黑暗如同潮水,汹涌地淹没了她最后一点意识。
在彻底陷入混沌前,一个轻柔的,带着一丝微妙笑意的女声,清晰地穿透了这片混乱,
在不远处响起:“慕哥,这么巧?”沈知意模糊的思维无法分辨更多,
只捕捉到那个让她心脏抽搐的称呼。然后,是那个女人接下来的话,像一把精准的刀,
补上了最后一下:“正好,我和她航班相邻呢。”那声音,属于林薇薇。
……消毒水的气味无孔不入。沈知意睁开眼,看到的是医院熟悉的天花板,白得刺眼。
意识回笼,身体各处传来沉重的虚弱感,胃部的疼痛变成了持续不断的钝痛,
提醒着她昏迷前发生的一切。她没死。这个认知让她心头一片麻木。视线微转,
看到了趴在床边的人。周慕。他穿着还是昨天那身西装,只是衬衫领口扯开了,皱巴巴的,
头发也有些凌乱,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他睡着了,一只手却还紧紧握着她的手,力道很大,
指节甚至有些泛白。这幅样子,若是放在以前,足以让她心疼不已,欣喜若狂。可现在,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心底一片死寂的荒芜。许是察觉到她的动静,周慕猛地惊醒,抬起头,
眼底布满血丝,对上她平静无波的眸子。“知意!”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宿醉般的疲惫,
手下意识收紧,“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他一连串地问着,
语气是她从未听过的急迫和……慌乱?沈知意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一点点地,
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抽了出来。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周慕浑身一僵,握空的手悬在半空,
指节蜷缩了一下。病房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良久,周慕才深吸一口气,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低沉而艰涩:“医生……医生都告诉我了。”他抬起头,
眼睛死死盯着她,里面有红血丝,有疲惫,更有一种翻涌的、她看不懂的痛苦,
“胃癌……晚期。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不告诉我?”沈知意缓缓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
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上。告诉他又如何呢?她的病,她的痛,她的绝望,在过去的五年里,
他何曾真正留心看过一眼?他的心,从来都在别人身上。她扯了扯嘴角,
形成一个极其微弱的、近乎虚无的弧度。“告诉你?”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久未开口的干涩,
“然后呢?让你在忙着照顾流产的林薇薇之余,分一点怜悯给我这个新婚妻子吗?
”“不是这样!”周慕猛地打断她,语气激动,他站起身,双手按住她的肩膀,
强迫她看着他,“我和林薇薇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当时情况很危险,一个人在异国他乡,
我只是……”“只是什么?”沈知意平静地打断他,眼神空洞得像一口枯井,
“只是出于朋友的道义?还是旧情难忘的责任感?”她轻轻摇头,
肩膀在他的钳制下微微发抖,声音却稳得可怕,“周慕,不重要了。真的,都不重要了。
”她累了。五年,她追着他,望着他,一次次期待,一次次落空。
她所有的热情、爱恋、勇气,都在那张被他紧紧攥住的流产同意书面前,
在他毅然决然奔向机场的背影里,消耗殆尽了。“我们离婚吧。”她轻轻地说出这句话,
没有怨恨,没有不甘,只有彻底的疲惫和解脱。周慕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按着她肩膀的手瞬间失力,滑落下来。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她这个人。
“不可能……”他喃喃道,眼底翻涌起剧烈的情绪,有恐慌,有愤怒,还有一丝无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