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领着弱柳扶风的白月光回来时,我正在院子里查账。“果真生得同我有几分相像,
”白月光掩唇轻笑,“这些年来,辛苦姐姐代替我陪着将军了。”我拨着算盘,嘴角一勾,
陷入情爱里的女人,便是这般天真的么?无妨,她很快便会知晓,为什么我的夫君爱她入骨,
却从不敢提将我休弃之事。至于夫君的宠爱,呵。能轻易失去的东西,我从未觉得重要过。
——“夫人,将军凯旋了……”伺候在青芜院的我的婢女阿金,从门外跑进来报喜,
可面上的神情却不大好看。我坐在庭院中,一壁赏着寥落的秋叶,一壁翻看手中的账册。
我的夫君宋问之乃是凭军功立身的正三品威远将军,一年里总有十个八个月不在府中的。
这一回不过出去了三个月,便回来了,有几分蹊跷。听得围墙外马蹄阵阵,我微微皱眉,
心道今儿的账册又要核不完了。“备热水和膳食,伺候将军沐浴更衣。
”我掩了账册正待出门,
阿金便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袖:“将军他……他从边关带回来一个女子……”“好似说,
是他此生挚爱之人……”我微微扬了扬眉,启唇一笑:“如此,本夫人更该去迎一迎才是。
”挚爱之人?呵——曾经,我也是他的挚爱,陪他策马,同他花前月下,同他远赴边塞。
“本将此生只爱赵沅一人,如违此誓,天打雷劈!”情到浓时的他,也曾同我如此海誓山盟。
后来么……自是我的满腔少女心事喂了狗。而今儿这位,
想必便是他年轻时第一回出征便认识的女子。真要算算他们相识的日子,
竟比我同他成婚还要早。只是婚前我被瞒得紧,整个燕京城无人知晓他心有所属。
婚后才三五不时地有风言风语从边关传回来,说宋问之为了心头的白月光豪掷千金,
说他为了替白月光的父亲出气,冲冠一怒屠了一座城。而后便传来他在边关养外室的消息。
我懒怠追究,也不想做他裤腰上的那根裤带。有这时间,还不如多算两笔账。“夫人,
这……这是绯儿……”宋问之一身铠甲威风凛凛,见到我时,却忍不住微微弯了弯脊背。
跟在他身侧的女子一身素衣,小腹微微凸起,瞧着便是有了孕事的模样。
“果真生得同我有几分相像,”柳绯儿打量了我一眼,掩唇轻笑,“这些年来,
辛苦姐姐代替我陪着将军了。”“看在姐姐操持宋府这么多年的份儿上,
我愿让将军以平妻之位聘姐姐。”她面上带着被人疼惜的骄傲,像只趾高气扬的小公鸡。
我不理会她,板着脸对宋问之道:“走公账还是私账?”宋问之挠了挠头,
底气不甚足道:“公……不,私账、私账。”我轻哼一声,算他识相。柳绯儿如此张狂,
还未进门便要夺我妻位,我又怎会走公账供养她?我是妻子,不是傻子。
至于什么平妻正妻的,宋问之没胆子开口问我,自然便也不做数。
柳绯儿听不懂我们二人之间的机锋,可嫉妒我和宋问之之间的默契。她红唇微嘟,
扶了扶后腰道:“问之哥哥,绯儿站累了,儿子不乖,
在踢我的肚子呢……”来之前她便打听好了,宋府的将军夫人,过门五年尚无所出,
早已犯了七出之条。她只要顺顺当当地生下儿子,便能将原配扫地出门,
从西北小吏之女一跃成为燕京贵妇。想到未来花团锦簇的好日子,她忍不住弯了弯眉眼。
宋问之眉眼柔和下来,宽大的臂膀揽住柳绯儿,有些歉然对我道:“绯儿她身子弱,
容她先进门罢……”我颔首,柳绯儿心气儿高,想必不愿为妾,
今儿便也没有喝她妾室茶的必要。就是这姑娘无名无分地住进来,
少不得又要去里正那儿走一道登记手续。真是麻烦。瞧见我出神,
柳绯儿便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嘤嘤饮泣起来:“我知姐姐不满我怀了将军的孩儿,
可这孩儿落地,也是要唤姐姐一声庶母的……”“姐姐委实不必这般为难于我,
若是我动了胎气,伤的也是将军的孩儿呀……”她说着,便捂着肚子哎哟哎哟了起来,
把宋问之心疼得眉头紧锁。“赵沅,你实在不必如此……”宋问之一把将柳绯儿打横抱起,
似在呵护着什么易碎的宝贝。“绯儿性子柔善,定然不会同你对着干的。
”“你也不必咄咄逼人……”我眼角抽了抽,宋问之走私账养她,
对我来说不过是檐下多了个花瓶罢了,实在无甚困扰,又何必为难?
一旁的阿金也是满脸一言难尽的模样,夫人什么都还没说,他俩平白给自个儿加什么戏呀?
柳绯儿戏多,将军戏也多,怪道能凑成一对儿呢……我懒怠争辩,正要拧身离开,
便听得一声娇笑:“听闻来了个新妹妹,将军怎也不叫姐妹们一道见见?
”身后一溜花红柳绿的姨娘走了出来,似一队护卫似的,立在我身后半步远的地方。
宋问之眼光高,这些姨娘们便也环肥燕瘦,各有千秋。柳绯儿的姿色在西北兴许算得上乘,
可入了宋府,不过尔尔罢了。七姨娘抚了抚同样微凸的小腹,
笑道:“原是肚子里也揣了金疙瘩?怪道大老远儿地便听得叫唤了。
”柳绯儿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起来,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我心生两分无奈,
想必宋问之从来没有同她说过,他有八房妾室罢?男子哄骗女子时,本事都是往大了吹,
腌臜事都是往死里捂着。到女子破身乃至有孕,便覆水难收了。“妹妹肚子里的孩子出生,
便是将军的第十个孩子了罢?”八姨娘掩唇轻笑道。柳绯儿这才瞧见,
立在我身后的那一溜儿姨娘,手里牵的怀里抱的,足足有五个孩儿了。
而有孕的姨娘亦有四位,加上柳绯儿,便有五个孕妇在场了。“问之哥哥,
怎会……怎会……”柳绯儿大为震惊,备受打击之下竟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七姨娘撇了撇嘴:“就这么点儿胆子,还敢同夫人叫嚣。”我瞧着宋问之慌慌张张地寻府医,
嗔她一眼:“少造些口业,权当是为了你腹中的孩儿。”“今儿可还害喜得严重?
”七姨娘生得娇小,性子也活泛,闻言挽着我的胳膊道:“比前儿好些了,
就是总想吃酸橘……”这有何难?我当即便吩咐,给有孕的四个姨娘里,
每人每日院中皆送一筐南边儿贡来的酸橘。当晚,宋问之忙着陪他的心尖子,
自然不会踏足青芜院。阿金有些不悦,道:“将军以往回来,都会第一时间陪您用晚膳的,
如今这般慢怠于您,传出去您多没面子呀……”我挑了一筷子松子鱼慢腾腾地吃着,
道了声“无妨”。宋问之乃是军旅之人,膳食喜好重盐重油,而我口味清淡,喜好甜口。
他若不来用晚膳,我反倒自在些。至于面子,呵,我的面子可不是靠着他一人撑起来的。
柳绯儿的到来并未在我心中激起一丝涟漪,反倒是将宋问之他老娘住的寿喜堂闹得欢腾。
婆母一辈子呆在燕京,最大的遗憾便是身子骨不利索,不能去儿子当差的西北瞧瞧。
柳绯儿自小长于西北,又费尽心思拉拢婆母,自是讨得婆母十分欢心。不过三日,
婆母便将我传去寿喜堂问话。“听闻你薄待于……柳姑娘,”她想了想,
一时不知该唤柳绯儿姨娘还是别的什么,“那些酸橘不值几个钱,不必厚此薄彼。
”原来是为着那几筐酸橘。我笑了笑,道:“婆母说的是,
今儿媳妇便命人将酸橘送去柳姑娘院中。”左右走的是宋问之的私账,那酸橘千里迢迢送来,
一筐值一百两银子,我照旧从他私账里扣便是。只是不知,宋问之那点子俸禄,
够柳绯儿吃多少筐橘子?柳绯儿眉眼倨傲,
粉面含着几分羞意道:“劳烦姐姐将橘子送去正院罢……”“问之哥哥担心我的身子,
死活要我随他住在正院中……”我暗暗点头,如此,正院的炭火和吃食,
也一并从宋问之的私账里出罢。婆母满意于我的乖顺,没多苛责便让我走了。
柳绯儿在屋子里奉承着婆母:“还是老夫人有手段,姐姐这样强势的媳妇,
都被您管教得服服帖帖的……”我回身淡淡地瞧了婆母一眼,婆母有些心虚,
连忙将这茬儿揭过。柳绯儿初来乍到的不清楚,婆母可是自知吃了我不少人参燕窝金钗玉镯。
这些东西他儿子可给不了她。受我供养,自然便要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那酸橘不过往主院送了小半个月,宋问之便黑着脸来寻我。“不过是几筐酸橘子,
缘何要一千五百两之数?”我手里正忙着绣小衣服小帽子,
因着宋问之在府中的时间较为集中,几个姨娘怀孕的时间也大差不差,
是以这些表达心意的小物件儿,便要一次多准备些。“将军莫不是忘了,
那些酸橘本是往宫里送的,不过是妾身家中有些门路,这才弄了些来。
”“从那边儿走水路、陆路,转好几道手才能到咱们府中呢。”“这价钱么,
自然比寻常橘子高一些。”宋问之一噎:“那也用不着百两一筐罢?
本将今儿出去寻挚友喝酒,都付不起酒钱了……”他吵吵嚷嚷的叫我有些不喜,
我蹙眉放下手中的针线。“将军先头的五个孩儿,妾都是按这个规格养着他们的姨娘的。
”“不是说柳姑娘身份特殊些么?怎的她肚里的孩子倒没有其他姨娘的金贵了?”“将军,
你这样是不行的呀……”“柳姑娘若是知道了,该多伤心呀……”宋问之被我说得哑口无言,
又实在囊中羞涩,不愿继续给柳绯儿吃这天价橘子。
“明日……明日我便让她给你敬妾室茶……”宋府的规矩就是,给我敬了妾室茶的女子,
一应用度才能从公中出。便是宋问之养不起她们,我也不会让她们少一口饭吃。
我掀了掀眼皮,不大愿意:“柳姑娘性子娇,妾身可养不起,还是由将军自行养着罢。
”柳绯儿嚣张得恨不能踩我头上去,又整日在婆母跟前搬弄是非,实在是太难管教了。
我只喜欢懂事听话的姨娘。宋问之碰了一鼻子灰,转身便要出门,却又折回来,
道:“我会叫她听话些。”这便是铁了心要柳绯儿做姨娘,好名正言顺地花我银子的意思了。
想起柳绯儿在府门口大言不惭地说要做正妻,我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无他,
只是好奇宋问之会如何说服柳绯儿。一夜好眠。第二日一大早,便听得阿金禀报,
主院那边闹了一宿,柳绯儿见了红。我心下一叹,宋问之果然搞不定柳绯儿。他除了会打仗,
会搞大人家的肚子之外,啥也不行。不过么,为了彰显正室的大度,
我还是勉为其难地告诉宋问之,往后会以姨娘的用度供养柳绯儿,直至她产子。
毕竟将军夫人这个身份,在燕京实在好用得很。若是柳绯儿把宋问之给作死了,
我就没这个便利了。银子到底能消灾,我放话出去不久,
柳绯儿便毫不客气地享用起姨娘的份例来。甚至还学着燕京贵妇的模样,打扮得娇娇娆娆,
要去梨园听戏。“燕京的戏折子也不过如此嘛,都是些人鬼情未了的,不如我们西北的大气。
”柳绯儿打着宋问之的名号,坐在戏台子下的最佳位置,故作嫌弃地将戏折子丢在手边。
我微皱了皱眉,没有想到竟会有这么个聒噪的东西在旁边。“姐姐怎的也来听戏了?
”柳绯儿率先瞧见了我,见我皱着眉头,便计上心来。
她有些大声道:“姐姐昨儿可是睡不好?”“别担心,虽然姐姐成婚五年无所出,
可妹妹我一定会劝着将军,让他莫要休弃你的。”“毕竟我肚里可是怀着将军的孩子呢,
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一旁的贵妇不知根底,却也识得我是宋问之的妻,
如今被一个小丫头出言讥讽,她们乐得看热闹。“倒是本宫来晚了。”一位衣着金贵,
头上戴着五尾凤钗的**款款走来,面上带着明媚笑意。
柳绯儿眼睛一亮:“妾拜见漱月公主。”漱月公主盛芸,乃是当今天子的胞姐,
便是出身低微如柳绯儿,也知讨好了漱月公主便有泼天的富贵。“难得公主殿下有雅兴,
可要妾推荐几折戏?”她佯装与漱月公主熟识,
将我往一旁挤了挤:“闲杂人等还是莫要污了公主殿下的眼为好。”“公主殿下,请这边坐。
”盛芸睨了她一眼,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是了,
盛芸的驸马爷便是被柳绯儿这般柔柔弱弱的白莲花勾了魂儿,是以她最厌恶这般作派的女子。
“几日不见,阿沅你的性子怎的变得这般和善了?”盛芸面上染了薄怒,
当即便命人将柳绯儿拖出去。“梨园若再放这些阿猫阿狗进来,别怪本宫不客气。
”班主点头哈腰地赔罪,额角的冷汗便没停过。柳绯儿不曾料想漱月公主竟不买她的账,
还要撕破脸皮将她轰出去,当即抱着肚子道:“我是将军的挚爱,还怀着将军的孩子,
你们不许动我!”“否则将军不会放过你们的!
”盛芸冷冷地接了话:“便是本宫将这孽种剖出来,宋问之也不敢多说一句。
”柳绯儿对上盛芸暴怒的眉眼,吓得四肢颤颤不敢再挣扎,望向我的目光却满是怨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