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六月的江城大学,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香樟树叶、陈旧纸张和焦虑汗水的独特味道。
这种味道,对于每一个即将面临毕业答辩的大四学生来说,都是一种生理性的催吐剂,
它无孔不入地钻进毛孔,提醒着我们——学生时代的最后一次审判,来了。
计算机学院的三号报告厅外,走廊里挤满了穿着正装的同学。
那些廉价的西装不合身地挂在他们略显单薄或发福的身上,
像是给一群还没准备好长大的孩子套上了成人的枷锁,显得滑稽又沉重。
我独自坐在角落的长椅上,膝盖上放着那台陪我征战了四年的旧款外星人笔记本。
上面的贴纸已经有些卷边了,就像我现在的心情,边缘处带着一丝疲惫的毛躁。
我的手指在触控板上无意识地划动着,并没有真正操作什么,眼神有些失焦,
盯着对面墙上一块斑驳的污渍,仿佛那里藏着宇宙的终极真理,
或者仅仅是一个关于背叛的答案。“林夏,你不紧张吗?”说话的是同宿舍的苏苏,
她正对着随身的小镜子疯狂补妆,试图遮盖这几天熬夜写论文熬出来的黑眼圈,
“听说这届答辩委员会的主席是‘灭绝师太’王教授,她最恨学术不端和逻辑漏洞了。
上一组有个男生被她问得当场哭了,出来的时候腿都在抖。”我收回目光,
看着苏苏那张焦虑的脸,淡淡地笑了笑:“紧张什么?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我的声音很轻,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冷冽。那一头利落的齐耳短发遮住了我半边侧脸,
也遮住了我此刻眼底那一抹不易察觉的寒光。“哎,也是。你是咱们系的‘代码女王’嘛,
肯定没问题。”苏苏羡慕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又压低了声音,
神神秘秘地指了指走廊的另一头,语气变得有些小心翼翼,“不过……那个谁,顾城,
排在你前面两个。你们……没事吧?”听到“顾城”这个名字,
我放在键盘上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像是有电流穿过指尖,带起一阵刺痛。
顺着苏苏的视线望去,走廊尽头的窗边,站着一个被人群簇拥的男生。
他穿着一身剪裁考究的深蓝色定制西装,发型打理得一丝不苟,
正自信满满地和身边的几个人谈笑风生。阳光洒在他的侧脸上,
勾勒出一幅足以让低年级学妹尖叫的“校园男神”画卷。那就是顾城。
江大计算机系的学生会主席,我谈了三年的前男友,以及……一个小偷。
似乎感应到了我的视线,顾城转过头,目光穿过嘈杂的人群,精准地投射在我身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愧疚,没有不安,只有一种高高在上的、胜利者的怜悯。
他甚至对着我微微举了举手中的矿泉水瓶,像是在提前庆祝他的胜利,
又像是在无声地嘲弄我的狼狈。我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低头看向自己的电脑屏幕。
屏幕上是一个黑色的命令行窗口,光标正以一种恒定的频率闪烁着。而在窗口的最底端,
:GuCheng.//Countdown:30minutes.“没事,
”我对苏苏说,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微小的、冰冷的弧度,
“我只希望他待会儿能表现得好一点。毕竟,飞得越高,摔得才越惨。
”顾城今天用来答辩的项目,名为《基于卷积神经网络的动态情感捕捉与交互系统》,
代号“EVE(夏娃)”。在提交给答辩委员会的摘要里,这是一个划时代的产品。
它不仅仅是一个能识别人脸的AI,
更是一个能读懂人类微表情、语调变化甚至瞳孔收缩频率,
从而判断人类真实情绪并做出情感反馈的“虚拟伴侣”。在这个概念刚刚兴起的当下,
如果能做出实物Demo,那不仅是优秀毕业设计那么简单,
甚至可以直接拿到顶级科技公司的百万年薪Offer,或者拉到千万级的天使投资。
顾城就是这么宣传的。他在朋友圈、在学院论坛、在各种创业路演上,
把自己包装成了一个天才架构师,享受着众人的追捧。但只有我知道,
“EVE”的每一行核心代码,每一个神经元的权重参数,都是我在无数个深夜,
靠着黑咖啡和止痛药,一行一行敲出来的。顾城做了什么?他做了PPT。他做了UI界面。
他做了漂亮的包装盒。以及,他在半个月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
趁着我发高烧昏睡的时候,从我的电脑里拷走了全部源文件,并格式化了我的硬盘。第二天,
他提出了分手。理由冠冕堂皇:“林夏,你太强势了,跟你在一起我很有压力。
而且我们性格不合,我想专注于事业。”三天后,他宣布“EVE”研发成功,
并申请了软件著作权,署名只有他一个人。当我在电话里质问他时,顾城笑得很轻蔑,
那种笑声至今还像一根刺一样扎在我的耳膜上:“林夏,别天真了。在这个社会,
代码是谁写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把它卖出去。你有证据吗?你的硬盘都空了。而且,
大家只知道我是学生会主席,而你,只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书呆子。谁会信你?
”那是二十二年的人生中,我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恶心”。那种恶心感不是生理上的反胃,
而是一种世界观崩塌后的眩晕。我看着自己爱了三年的男人,
突然变成了一只披着人皮的豺狼,露出了獠牙。我没有哭,没有闹,甚至没有去学院举报。
因为我知道,顾城说得对。在没有物证的情况下,
所有的指控都会变成“分手后的纠缠”和“嫉妒”。顾城早已打点好了一切关系,
他在学院的人脉网比我想象的要深厚得多。所以,我选择了沉默。我花了一周的时间,
重新写了一个项目。而对于顾城偷走的那个……我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回车键。
顾城不知道的是,任何一个顶级的程序员,都有在自己作品里留“后门”的习惯。更何况,
我从来不是一个只会写代码的傻白甜。那是我给顾城准备的“自毁程序”。代号:伊卡洛斯。
希腊神话中,伊卡洛斯用蜡做的翅膀飞向太阳,最终因为飞得太高,蜡被融化,坠海而亡。
“请下一位答辩者,顾城,做好准备。”广播里传来了冷冰冰的提示音。
走廊里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顾城整理了一下领带,在一众拥趸的加油声中,
昂首挺胸地走向了报告厅的大门。路过我身边时,他停下了脚步。他低下头,
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林夏,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太单纯了。
你的‘EVE’很棒,我会替你让它发光发热的。至于你……随便拿个及格分毕业吧,
女孩子太强了不好。”我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倒映着他虚伪的脸。“顾城,
”我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你听说过特洛伊木马的故事吗?
”顾城皱了皱眉:“什么?”“没什么。”我收回目光,不再看他,“祝你演出成功。
”顾城冷哼一声,推门而入。厚重的隔音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我看了一眼手环上的时间,14:00整。好戏,开场了。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
漫长到足够我把这三年的荒唐岁月在脑海里像走马灯一样过一遍。大一那年,
我是全系闻名的“怪胎”。我不爱化妆,不爱逛街,甚至很少在食堂吃饭,
整天泡在图书馆和机房里。我的世界是由0和1构成的,简单,纯粹,逻辑严密。
直到顾城出现。顾城是那种自带光环的人。大一新生晚会上,
他弹着吉他唱了一首《情非得已》,台下的女生尖叫声差点掀翻了屋顶。他是班长,
后来是学生会主席,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他突然开始追求我。送早餐,占座,
在我通宵写代码时送来热牛奶。他对我说:“林夏,你的眼睛里有星星,那是智慧的光芒。
”对于一个从未谈过恋爱的理科女来说,这种攻势是致命的。我沦陷了。
我以为自己遇到了懂得欣赏灵魂伴侣的王子。确立关系后,顾城开始展现他的“野心”。
“夏夏,我想参加‘挑战杯’,但是我的技术不太行,你能不能帮帮我?”“夏夏,
这个外包项目能赚两万块,我接了,但是时间来不及,你帮我写个核心模块吧?”“夏夏,
我这门课不想挂科,大作业你帮我做一下?”一次又一次。我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产码机器。
我把自己所有的才华都毫无保留地贡献给了顾城。我帮他拿到了国家奖学金,
帮他拿到了创新创业大赛的金奖,帮他在导师面前建立了“技术大牛”的人设。而顾城呢?
他负责在领奖台上光鲜亮丽地致辞,负责在庆功宴上接受别人的敬酒,
负责在朋友圈晒出“努力的自己”。每当我提出质疑,
顾城就会用那一套熟练的PUA话术:“夏夏,我们是一体的啊。我的荣誉就是你的荣誉。
你不善言辞,不喜欢社交,这种抛头露面的累活我来做就好,
你只需要安安心心做你喜欢的事。等以后我创业成功了,你就是老板娘,我养你一辈子。
”我信了。我真的以为,这是一种“男主外,女主内”的默契分工。我甚至为了帮他赶进度,
放弃了保研的机会,因为那个保研名额顾城也想要。直到大四下学期,
“EVE”项目的诞生。那是倾注了我全部心血的作品。
灵感来源于我过世的奶奶——我想做一个能陪伴空巢老人的AI。我查阅了上千篇论文,
重构了底层架构,甚至为了训练模型,自掏腰包租用了昂贵的云服务器。
当“EVE”第一次在屏幕上对我露出那个温暖的、仿佛人类般的微笑时,我哭了。
我兴奋地把顾城叫来,展示给他看。顾城看着屏幕,眼里的光芒比我还要炽热。
但他看到的不是奶奶的微笑,而是金钱和名誉的味道。“夏夏,这个项目太棒了!
我们用它来做毕设吧!一定能轰动全校!”顾城激动地抱住我。我犹豫了一下:“可是,
这是我准备用来……”“用来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这是我们的‘孩子’啊!
”顾城打断我,深情款款,“等答辩结束,我们就用这个项目去融资,然后结婚。好不好?
”那一声“结婚”,击碎了我最后的防线。我把源代码库的权限开放给了顾城。
我手把手教顾城每一行代码的逻辑。我甚至帮顾城写好了答辩的逐字稿。
我亲手把刀递给了刽子手,并贴心地把脖子伸了过去。直到半个月前的那场暴雨。
那天我发着39度的高烧,迷迷糊糊地躺在出租屋的床上。顾城来了,说是来照顾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