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养老院」这三个字,就像一根刺,扎在我日渐混沌的脑子里。
只要一清醒,那根刺就开始发作,疼得钻心。
我开始害怕。
害怕一个人被关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害怕再也见不到我的军儿和娟儿。
虽然他们嫌弃我,但他们还是会给我饭吃,给我水喝。
晚上,我能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他们均匀的呼吸声,这会让我觉得安心。
我不能被送走。
这个念头,在我清醒的时候,变得无比执着。
有一天,李娟接了个电话,喜气洋洋地跑进来。
「爸,我要结婚了!下个月就办婚礼!」
她脸上是我许久未见的笑容,灿烂得像窗外的阳光。
结婚?
我的闺女要嫁人了?
这个消息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脑海。
我记得,她小时候最喜欢骑在我的脖子上,挥舞着小手说:「爸爸是我的大马,我要爸爸背我一辈子!」
我还记得,她上初中时,情窦初开,羞涩地问我,以后要找个什么样的男人。
我说,要找一个像爸爸一样,能把你扛在肩上,为你遮风挡雨的男人。
一幕一幕,清晰得就像昨天才发生。
可现在,我连给她擦眼泪都做不到。
我的闺女要出嫁了,可我这个当爹的,却只能瘫在轮椅上,像个废物一样看着。
不行。
我不能这样。
我是她爸爸。
送女儿出嫁,是天底下所有父亲最重要的事。
我得站起来。
哪怕只有一次,我也要站着,亲眼看着我的闺女,穿着最美的婚纱,走向她的幸福。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疯狂地生长,占据了我所有的思绪。
我开始留意他们给我做康复用的那根绳子。
那是一根很结实的尼龙绳,一头绑在床头的栏杆上。李娟每天会拉着我的手,让我攥着绳子,尝试着坐起来。
每一次,我都疼得满头大汗,却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有。
但现在,我不怕疼了。
每天夜里,等他们都睡熟了,我就开始我的秘密「训练」。
我用牙咬住绳子的一头,用尽全身的力气,一点一点地,把上半身往床沿上拉。
肌肉撕裂般地疼,骨头像要散架一样。
每一次尝试,都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换来的只是重重地摔回床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怕吵醒他们,只能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痛呼出声。
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汗水浸湿了床单。
不知道失败了多少次。
有时候,我累得昏睡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还保持着那个扭曲的姿势。
有时候,我会绝望地想,算了吧,我就是一个瘫子,一个废物。
可只要一想到李娟穿着婚纱的样子,想到她可能会在一个没有父亲祝福的婚礼上落泪,我就又重新燃起了力气。
邻居张伯偶尔会过来帮李娟搭把手,照顾我。
他是我出事前最好的工友,也是唯一一个还把我当正常人看的朋友。
趁着一次李娟出门买菜,我清醒的片刻,我用尽全力,抓住了他的手。
我指了指那根绳子,又指了指门口,然后用手指在手心上,颤抖着写下了一个「站」字。
张伯愣了很久,浑浊的眼睛里慢慢蓄满了泪水。
他看懂了。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卫国,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