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烬踹开柴房门时,我正被家丁按在草堆里。衣衫半褪,狼狈不堪。他身后跟着苏挽云,
一身月白锦裙,像朵不染尘埃的莲花。“王爷……”我挣扎着想解释,喉咙却干得发疼。
风寒未愈,被苏挽云“请”来这废弃柴房“静养”已有三日,粒米未进。裴烬的眼神,
冷得像冰窟窿里捞出来的刀子,直直扎在我身上。他几步跨过来,
铁钳般的手猛地掐住我的下巴,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沈疏影,本王竟不知,
你饥渴到如此地步?连个**家丁都能入你的眼?”声音淬着毒,字字诛心。
“不是的……”我艰难地喘息,试图掰开他的手,“是苏侧妃她……”“住口!
”他厉声打断,嫌恶地甩开我,仿佛碰到什么脏东西。我重重跌回冰冷的草堆,
肋骨撞得生疼,眼前阵阵发黑。苏挽云适时地扑进裴烬怀里,声音带着哭腔,
梨花带雨:“王爷息怒!都怪妾身不好,想着姐姐在冷院清苦,
特意让人送些厚实被褥来……谁知、谁知撞见这等不堪之事……污了王爷的眼,
都是妾身的错……”她哭得情真意切,肩膀微微颤抖,柔弱无依。裴烬搂着她,
心疼地拍抚她的背,再看向我时,眼神只剩下滔天的怒火和彻底的鄙夷。“人赃并获,
沈疏影,你还有何话说?”他居高临下,像在审判蝼蚁。那个被苏挽云收买的强壮家丁,
此刻跪在地上,砰砰磕头,嘴里喊着:“王爷饶命!是王妃……是王妃勾引小的!
小的不敢不从啊!”荒谬的指控。拙劣的圈套。可裴烬信了。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真相。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彻底厌弃我、拔掉我这颗眼中钉的理由。“好,很好。”裴烬怒极反笑,
那笑容让我心底发寒,“沈疏影,本王当年真是瞎了眼,才会娶你这等不知廉耻的毒妇!
”他从袖中猛地抽出一纸休书,狠狠摔在我脸上。粗糙的纸张边缘刮过脸颊,
留下**辣的痛感。“拿着你的休书,给本王滚出王府!即刻!
”休书轻飘飘地落在我沾满灰尘和草屑的衣襟上,像一张催命符。“王爷!”我撑起身子,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妾身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是苏挽云设计害我!她……”“啪!
”一记狠戾的耳光,将我剩下的话全部打散。嘴里瞬间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耳朵嗡嗡作响,
半边脸迅速肿胀麻木。裴烬收回手,眼神冷酷,没有一丝波澜。“**,还敢攀诬云儿?
”他语气森然,“再让本王听见你污蔑她一个字,本王就割了你的舌头!
”苏挽云依偎在他怀里,嘴角勾起一抹极快、极冷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胜利者的怜悯和嘲弄。“王爷,”她柔声劝道,
“姐姐也是一时糊涂,如今既已休弃,就……给她留几分体面吧。让她……去后山冷院思过,
也算全了王府的仁义。”后山冷院。那是王府里比乱葬岗好不了多少的地方。终年阴冷潮湿,
蛇虫鼠蚁横行,据说前朝好几个失宠的妃嫔都无声无息地死在里面。
裴烬显然对这个“仁慈”的处置很满意,他捏了捏苏挽云的手,
语气缓和下来:“还是云儿心善。就依你。”他冰冷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
如同看一堆亟待清理的秽物。“沈疏影,滚去冷院。从今往后,本王与你,生死不复相见!
”“来人!把这贱妇拖走!”两个粗壮的婆子应声而入,毫不留情地架起瘫软的我。
骨头像散了架,脸颊**辣地疼,心口的位置却一片冰凉麻木。被拖出柴房时,
我最后看了一眼。裴烬正温柔地替苏挽云拢好鬓角被风吹乱的发丝,
眼神是我从未得到过的缱绻温柔。苏挽云靠在他胸前,目光越过他的肩膀,
精准地落在我脸上。那眼神,淬了毒,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恶毒。仿佛在说:看,你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被丢进冷院的那一刻,沉重的木门在身后轰然关闭,
隔绝了外面最后一丝天光。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息扑面而来,呛得我连连咳嗽,
牵动着脸上和肋骨的伤,痛得几乎蜷缩起来。冷院名副其实。
深秋的寒意透过破败的窗棂和墙壁缝隙无孔不入,像冰冷的蛇缠绕着四肢百骸。
地上铺着薄薄一层发霉的稻草,角落里结着蛛网,空气里弥漫着死寂和腐朽的味道。
身上的单衣根本抵不住这刺骨的冷。我摸索着,找到一个稍微避风的角落,
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去。休书还紧紧攥在手里,被汗水浸湿的纸张边缘已经有些发软。
展开。借着门缝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光线,
勉强能看清上面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字迹:“立休书人裴烬,因沈氏疏影,妇德有亏,
秽乱内闱,不堪为配。特此休弃,任其自去。自此恩断义绝,生死各不相干!”每一个字,
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心上。
秽乱内闱……不堪为配……恩断义绝……生死各不相干……喉咙里涌上腥甜,
我死死咬住下唇,硬生生将那口血咽了回去。不能死。沈疏影,你不能死在这里!
为了嫁给他,我忤逆了最疼爱我的父亲,放弃了沈家安稳富足的生活,带着丰厚的嫁妆,
一头扎进这吃人的王府深宅。三年。整整三年。我为他打理中馈,
耗尽心血维持着王府表面光鲜,背地里却要承受他母妃的刁难、侧妃侍妾的明枪暗箭。
他常年征战在外,我守着空荡荡的院子,熬过无数个担惊受怕的夜晚。他受伤的消息传回,
是我散尽嫁妆,千里迢迢求来名贵药材,才将他从鬼门关拉回。可他是怎么对我的?
苏挽云一入府,他所有的温柔都给了那个女人。我的付出成了理所当然,
我的隐忍成了懦弱可欺。苏挽云陷害我打碎御赐花瓶,他罚我在雪地里跪了一天一夜。
苏挽云“不慎”落水,他连查都不查,就认定是我推的,将我禁足三月。而这一次,更狠。
直接把我钉在了耻辱柱上,用最肮脏的罪名,彻底碾碎我所有的尊严和希望。心口疼得抽搐,
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反复揉捏。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涌出来,
滚烫地滑过肿胀刺痛的脸颊。不是软弱。是恨!是滔天的恨意!像冰冷的毒火,
瞬间烧干了所有眼泪。裴烬,苏挽云!你们欠我的,我要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冷院的日子,是活着的炼狱。送来的饭菜,永远是馊的,掺着沙土,
有时甚至能看到蠕动的虫。送饭的婆子,是苏挽云的人,每次放下食盒时,
都会用最恶毒的话咒骂几句,再啐上一口。“**胚子,还有脸活着呢?”“王妃……哦不,
弃妇!王爷说了,让你好好‘静养’,可别死得太痛快!”“苏侧妃心善,给你口吃的,
你就该感恩戴德,像狗一样摇尾乞怜!”身上的风寒在缺衣少食和极度的阴冷中,
迅速恶化成了咳疾。每一次咳嗽,都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胸腔里像塞满了粗糙的砂石,磨得生疼。咳到最后,喉咙里全是血腥味。脸颊的肿痛消了些,
留下清晰的指印和淤青。肋骨处的钝痛也始终未消。身体在迅速地垮下去。我知道,
这是苏挽云想要的结果。她不会让我痛快地死。她要我在这绝望和病痛中,一点点耗尽生命,
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悄无声息地腐烂。我不能如她的愿。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
我一遍遍回忆父亲临终前紧握着我的手,
了……王府水深……你要……要自己护着自己……爹给你留的东西……在……”父亲咽气前,
艰难地在我手心写下一个地址和一个名字——城南,“济世堂”的周掌柜。
那是父亲留给我的最后一条退路。他一生行商,深知狡兔三窟的道理。除了明面上的嫁妆,
他还秘密为我存下了一笔不小的产业和人脉,就为了防备今日这般绝境。“汇通天下”,
一个不起眼的南北货栈,却是父亲暗中经营多年、盘根错节的情报和物资网络的枢纽。
周掌柜,是父亲最信任的老伙计。我死死攥着这个秘密,像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活下去!
必须活下去!为了父亲的心血,为了这滔天的恨!我开始强迫自己咽下那些馊臭的食物,
哪怕吃下去就吐得天昏地暗。我收集屋顶漏下的雨水,一点点积攒。
我撕下相对干净的内衬衣角,在咳得厉害时捂住嘴,不让血腥味引来更多的嘲讽和“关照”。
身体虚弱到了极致,意识却从未如此清醒。每一分每一秒,仇恨都在滋养着这具破败的躯壳,
支撑着我不坠入永恒的黑暗。这天傍晚,送来的食盒异常“丰盛”。一碗浑浊的汤水,
上面飘着几片烂菜叶和可疑的油花。旁边破碗里,甚至有一小团发硬的糙米饭。
送饭的婆子放下食盒,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怜悯和幸灾乐祸的表情。“吃吧,
多吃点。”她阴阳怪气地说,“王妃……哦,苏侧妃特意吩咐厨房‘关照’你的,
加了‘好料’呢,喝了,就再也不用受苦了。”她特意加重了“关照”和“好料”两个词。
我心头猛地一沉,一种冰冷的寒意瞬间窜遍四肢。苏挽云终于等不及了。
她要用最直接的方式,让我“病逝”在这冷院里。婆子放下东西,没再多说,锁上门走了。
昏暗的光线下,那碗浑浊的汤水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作呕的气味。我盯着那碗汤,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撞击着疼痛的肋骨。毒药。一定是毒药。苏挽云要动手了!
怎么办?硬抗?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无力反抗。一旦她们发现我没喝,
只会用更直接的手段。喝下去?必死无疑!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我淹没。就在此时,
一个极其细微的声音,从墙角堆着的破瓦罐后面传来。窸窸窣窣。像是什么小东西在动。
我屏住呼吸,忍着剧痛,极其缓慢地挪过去。借着门缝最后一点微光,
我看到一只灰黑色的老鼠,正拖着一小块不知道从哪里叼来的、发黑的馒头屑,
警惕地钻进瓦罐后的一个破洞里。老鼠……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
如同闪电般劈进我的脑海!冷院里有老鼠,这很正常。它们什么都吃。
我盯着那碗放在地上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汤。手,因为激动和恐惧,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机会!或许只有这一次机会!我强撑着身体,用尽全身力气,
极其缓慢地将那碗汤挪到墙角老鼠洞附近。然后,迅速将那团硬得像石头的糙米饭,
掰碎了一小块,丢在离汤碗稍远一点的地方。做完这一切,我耗尽所有力气,
瘫软在冰冷的稻草上,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冲破喉咙。时间一点点流逝。
冷院里死寂得可怕。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响起。
一只体型不小的灰老鼠,小心翼翼地探出头,鼻子在空气中翕动着。它先是被米饭碎屑吸引,
飞快地叼走一块。然后,它的目光转向了那碗散发着浓郁食物气息的汤。
它警惕地绕着碗转了两圈,似乎在判断危险。最终,对食物的渴望压倒了警惕。它凑近碗边,
伸出舌头,快速地舔舐起那浑浊的汤水。一下,两下……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突然!
那只老鼠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尖锐短促的“吱”声!紧接着,
它像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四肢剧烈地痉挛、蹬踹!小小的身体在地上疯狂地翻滚、扭动!
灰黑色的皮毛沾满了地上的尘土和稻草。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它的动作就变得僵硬、迟缓。
最后,它猛地蹬直了腿,小小的身体彻底僵直不动了。两只豆大的眼睛空洞地瞪着,
嘴角溢出一点暗色的、粘稠的液体。死了。死状狰狞可怖。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我死死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尖叫出来。好烈的毒!苏挽云!你好狠的心!
看着那只死状凄惨的老鼠,巨大的恐惧之后,是一种冰冷的、浸透骨髓的清醒。她动手了。
这是她最后的“仁慈”。那么,我也该“回报”她了。一个完整的计划,
在冰冷的绝望和沸腾的恨意中,迅速成型。我艰难地挪到那只死鼠旁边,
忍着强烈的恶心和恐惧,用一块破布垫着手,将它拎了起来。它的身体还是温热的,
软塌塌的,带着死亡的气息。然后,我挪回墙角那个稍微避风的角落,靠着墙壁坐好。
将那碗致命的毒汤,小心地泼洒在身前的地上,弄出喝过的痕迹。
再用力将那个破碗摔在地上,碎裂成几片。最后,我将那只死鼠,紧紧攥在手里,
藏在破烂的衣袖下。它的身体冰冷僵硬,像一块寒冰贴着我的皮肤。做完这一切,我闭上眼,
调整着呼吸,让身体尽可能地放松下来,呈现出一种濒死的虚弱状态。没过多久,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和开锁的声音。沉重的木门再次被推开。光线涌入,有些刺眼。我眯着眼,
看到苏挽云一身华贵的锦缎披风,由丫鬟搀扶着,婷婷袅袅地走了进来。
她身后跟着两个婆子,还有那个送饭的。她用手帕掩着口鼻,
嫌恶地打量着这肮脏破败的环境,目光最终落在我身上。“姐姐,”她声音柔柔的,
带着虚假的关切,“听说你病得越发重了?妹妹特意来看看你。”我剧烈地咳嗽起来,
身体痛苦地蜷缩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药……药……”我气若游丝,
伸手指了指地上打翻的碗和泼洒的汤渍。苏挽云的目光扫过地上的狼藉,
又落到我惨白如纸、冷汗淋漓的脸上。她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狠毒和得意。成了。
她以为成了。她款步上前,在我面前蹲下,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
带着胜利者的快意低语:“沈疏影,别怪我。要怪,就怪你挡了我的路。王妃的位置是我的,
烬哥哥的心也是我的。你这条碍眼的虫子,早就该死了。”她伸出戴着精致护甲的手指,
带着恶意的侮辱,想碰碰我汗湿冰冷的脸颊。就是现在!我用尽身体里最后积攒的所有力气,
猛地睁开眼睛!眼神不再是濒死的涣散,而是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直直刺入苏挽云的眼底!
她猝不及防,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恨意的眼神惊得浑身一僵,伸出的手也顿在了半空。
“苏挽云……”我声音嘶哑,带着地狱般的阴冷,“你……以为……你赢定了?
”在她惊愕的注视下,我藏在袖中的手猛地抽出!
那只死状狰狞、嘴角还挂着黑紫色毒液的老鼠尸体,
被我狠狠砸在了她那张精致美丽、此刻写满惊恐的脸上!“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瞬间划破了冷院的死寂!苏挽云像被滚烫的烙铁烫到,
猛地向后弹开,整个人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她双手疯狂地在脸上抓挠,
想要把那冰冷、粘腻、带着死亡气息的恶心东西弄掉!“老鼠!死老鼠!啊啊啊——拿开!
快拿开!”她吓得魂飞魄散,涕泪横流,精心描画的妆容糊成一团,
哪里还有半分莲花仙子的模样?旁边的丫鬟婆子也吓傻了,尖叫着,乱作一团,
有的想去扶苏挽云,又嫌恶地看着她脸上沾着的东西不敢上前。混乱。极度的混乱。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我猛地从地上弹起!身体爆发出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力量,
像一支离弦的箭,朝着洞开的、无人看守的冷院大门,用尽毕生的力气冲了出去!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刺骨的冷,却让我无比清醒!
身后传来苏挽云歇斯底里的尖叫和婆子们慌乱的呼喊:“抓住她!快抓住那个**!
别让她跑了!”脚步声杂乱地追来。肺部像破旧的风箱,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和浓重的血腥味。双腿沉重得像灌了铅,
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随时可能倒下。不能停!停下就是死!
求生的本能和燃烧的恨意支撑着我,榨干这具破败身体里最后一丝潜能。
我对王府的地形了如指掌,尤其是通往最偏僻后角门的路径!七拐八绕,
专挑荒僻无人的小径。身后的追喊声越来越近。“站住!”“贱妇!你跑不了!”“抓住她!
侧妃有重赏!”重赏**着那些婆子的凶性,脚步声越来越密集。喉咙里全是血腥味,
眼前阵阵发黑,腿软得几乎要跪下去。角门!破旧的后角门就在眼前!
那扇常年锁着、只供倒夜香和运垃圾的粗使下人偶尔通行的小门!我猛地扑过去,
用身体狠狠撞向那扇门!“哐当!”腐朽的门栓竟然应声断裂!门开了!
外面是王府高墙外一条堆满杂物、污水横流的逼仄小巷!自由!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踉跄着冲了出去,
一头扎进巷子深处浓重的黑暗和令人作呕的腐败气味里。身后,
王府的喧嚣和追喊声被厚重的围墙隔绝,变得模糊不清。我扶着冰冷湿滑、长满青苔的墙壁,
剧烈地喘息,咳得撕心裂肺,温热的血沫溅在肮脏的地面上。回头望去。
巍峨的宁王府在深沉的夜色里,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那曾经承载着我三年痴心、最终却将我碾入尘埃的牢笼。裴烬,苏挽云。我出来了。
你们等着。沈疏影,回来了。冰冷的污水浸透了单薄的鞋袜,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
几乎要将我冻僵。喉咙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疼痛,
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不能停。王府的人随时可能追出来。我咬紧牙关,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着濒临崩溃的神经。辨认了一下方向,
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一头扎进更深的黑暗里。京城深秋的夜晚,寒露深重。街巷空无一人,
只有远处打更人沉闷的梆子声,和野狗在垃圾堆里翻找的窸窣声。我像个真正的孤魂野鬼,
在迷宫般狭窄肮脏的巷弄里穿行。避开偶尔亮着灯火的窗户,避开巡夜人模糊的身影。
破败的衣衫被寒风卷起,冷得牙齿都在打颤。城南。济世堂。周掌柜。
父亲临终前刻在我手心的名字和地址,此刻成了唯一的灯塔。身体越来越沉,
意识也开始模糊。眼前阵阵发黑,脚步虚浮得如同踩在云端。好几次,
差点一头栽倒在冰冷的污水里。“不能倒……不能倒……”我一遍遍在心里默念,
用裴烬冰冷的眼神和苏挽云得意的笑容来鞭挞自己,
“沈疏影……撑住……报仇……你要报仇……”不知走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当那条相对干净些、挂着褪色“济世堂”布招的小巷出现在眼前时,
我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店铺早已打烊,门板紧闭,一片漆黑。最后的力气仿佛被抽干,
我踉跄着扑到紧闭的门板上,用尽全身力气,用拳头砸门。
“咚……咚……咚……”声音微弱得像濒死的猫。
“开门……周掌柜……开门……”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里面毫无动静。心一点点沉下去。
难道……天要亡我?不!我用额头抵着冰冷的门板,聚集起最后一点气力,
嘶声喊道:“汇通……天下!周伯!是我……沈青山的女儿……疏影……开门!
”“汇通天下”!父亲留下的暗号!门内,终于传来了一丝细微的响动。紧接着,
是门栓被拉开的声音。“吱呀——”门开了一条缝。
一张布满皱纹、带着警惕和惊疑的脸探了出来。借着门缝透出的微弱油灯光芒,
周伯浑浊的眼睛在看到我的一刹那,骤然瞪大!“大……大**?!
”他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痛惜。“是我……”话未说完,强撑的那口气骤然松懈,
眼前彻底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软倒。“大**!”周伯惊呼一声,
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我。失去意识前,我只听到他焦急的呼喊和关门落栓的急促声响。黑暗,
温暖的黑暗,终于将我彻底吞没。再次恢复意识,是被一阵浓重苦涩的药味唤醒的。
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块。费力地睁开,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干净简朴的屋子。
身下是厚实温暖的被褥,身上盖着半旧的棉被。窗户关着,屋里点着一盏油灯,光线昏黄。
“大**!您醒了?!”一个带着浓重惊喜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我艰难地转动眼珠,
看到周伯布满担忧和欣喜的脸。他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药碗,正紧张地看着我。
“周……伯……”喉咙干涩发疼,声音嘶哑得厉害。“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周伯眼圈发红,连忙放下药碗,小心地将我扶起一点,用软枕垫在身后,又端来温水,
用勺子一点点喂我喝下。温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活气。“您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
可吓死老奴了!”周伯的声音带着后怕,“高烧不退,咳得全是血……大夫说,再晚来一步,
风寒入肺,加上急怒攻心,神仙难救啊!
”三天三夜……王府那边……“周伯……”我抓住他枯瘦的手腕,急切地问,
“外面……可有宁王府……寻人的消息?”周伯脸色瞬间变得凝重,
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和痛心。“有!”他咬着牙,恨恨道,“就在您昏迷第二天,
宁王府就放出消息,说……说王妃沈氏,身染恶疾,不幸……病逝于冷院!”病逝!果然!
苏挽云动作够快!她坐实了我的“死讯”,彻底斩断了我回王府的任何可能!
一股冰冷的恨意瞬间冲上头顶,激得我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周伯连忙帮我拍背顺气,
老泪纵横:“大**!您受苦了!老奴万万没想到,那裴烬竟是如此狼心狗肺之徒!
王爷他……他怎么能……”“他不是我的王爷了。”我咳得眼前发黑,喘息着,
声音却异常冰冷清晰,“周伯,我爹留给我的东西……还在吗?”周伯用力抹了一把泪,
神情变得严肃而恭敬:“在!老爷临终前交代得清清楚楚!‘汇通天下’的根基,一直都在!
账册、房契、地契、人手名册,还有老爷这些年暗中布下的消息网……老奴都替您守着,
一样不少!”汇通天下。明面上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南北货栈,做着些寻常的米粮布匹生意。
但只有核心的几个人才知道,它真正的价值在于那四通八达、深入市井的消息渠道,
以及父亲多年经营积累下的、盘根错节的人脉和资源。这是父亲留给我最后的底牌。“好。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冷的决绝,“周伯,从今天起,沈疏影已经死了。
”周伯一震,不解地看着我。“活下来的,只是一个要向宁王府讨债的孤魂。
”我盯着跳动的油灯火苗,一字一句道,“我要动用‘汇通天下’所有的力量。”“大**,
您吩咐!”周伯挺直了佝偻的背,眼神坚定。“第一,”我声音嘶哑,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动用所有暗线,严密监控宁王府的一举一动!
尤其是裴烬和苏挽云!他们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府里有什么动静,我都要知道!
”“第二,查苏挽云!查她的出身,查她入府前所有过往!特别是她那个‘义兄’,
还有她身边所有可疑的人!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挖出她的底细!”“第三,”我深吸一口气,
压下喉咙的腥甜,“动用我们能动用的所有财力,
暗中收购市面上所有品质上乘的紫血藤和百年老山参!有多少,收多少!控制出货,
把价格……给我抬上去!”紫血藤和百年老山参。这是治疗陈年内伤、固本培元的顶级珍药。
尤其是对习武之人,更是疗伤圣品。裴烬,当年在战场上伤及肺腑,留下病根。
每逢秋冬换季或情绪激动,必会引发旧疾,咳血不止,痛苦不堪。当年,是我散尽嫁妆,
几乎倾家荡产,才从一位避世的神医手中求来三株百年老山参和足够的紫血藤,熬成药膏,
才将他从鬼门关拉回,勉强压制住了那随时可能复发的旧伤。这药,他离不开!
苏挽云更清楚这一点!所以她才会在诬陷我之后,立刻“贤惠”地接手了裴烬的汤药调理。
“大**,您这是要……”周伯倒吸一口冷气,瞬间明白了我的意图。“断他的药。
”我冷冷地吐出三个字,眼神如同淬毒的寒冰,“我要让他尝尝,
病痛缠身、求药无门的滋味!”“另外,”我补充道,声音更冷,“放出风去,
就说……南边瘴疠之地,急需紫血藤救命,有多少要多少,价格好商量。务必把水搅浑,
让裴烬的人,一根参须都买不到!”周伯眼中精光一闪,用力点头:“老奴明白!这就去办!
大**您安心养病,外面的事,交给老奴!”接下来的日子,我在济世堂后院的僻静小屋里,
开始了漫长而痛苦的恢复。汤药一碗接一碗地灌下去,苦涩的味道浸透了五脏六腑。
身体虚弱到了极致,稍微动一动就冷汗涔涔,咳嗽更是如影随形。每一次咳喘,
都像是在用钝刀子割着肺腑。但心,却像一块被仇恨反复淬炼的寒铁,越来越硬,越来越冷。
周伯每天都会带来外面的消息。“汇通天下”的暗线开始高效运转。“大**,王府那边,
苏挽云已经以侧妃的身份,开始执掌中馈了。裴烬……没有异议。
”周伯的语气带着压抑的愤怒。意料之中。我面无表情地喝着药。“苏挽云的身世,
有眉目了。”周伯压低声音,神色凝重,“她并非什么孤女!
她出身江南一个破落的商贾之家,姓柳!因家道中落,被卖入戏班!后来辗转到了京城,
不知怎地攀上了吏部一个主事的关系,被认作义女,这才改姓苏,有了个清白的身份!
”戏子?!我端着药碗的手猛地一顿。难怪!难怪她一举一动都带着刻意雕琢的痕迹,
哭起来梨花带雨,笑起来千娇百媚!原来都是戏台上练就的本事!“那个‘义兄’呢?
”我追问。“查到了!”周伯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根本不是什么义兄!那人叫柳大,
就是她亲哥!一个不学无术的泼皮无赖!仗着妹妹攀了高枝,在京城坑蒙拐骗,
还欠了一**赌债!苏挽云暗中没少给他填窟窿!”好一个苏侧妃!好一个冰清玉洁的莲花!
“还有,”周伯继续道,“我们的人发现,柳大最近频繁出入城西的‘回春堂’,
和一个坐堂大夫接触密切。那大夫……以前在王府当过差,后来被苏挽云荐到了回春堂。
”回春堂?我心头猛地一跳!那是苏挽云“负责”给裴烬抓药的地方!“查那个大夫!
”我立刻道,“查他给裴烬开的药方!查他经手的所有药材来源!特别是紫血藤和老山参!
”“是!”周伯领命。没过几天,关于药材的消息也传来了。“大**,成了!
”周伯脸上带着一丝振奋,“我们的人动作快,加上您吩咐放出的风声,
市面上品质好的紫血藤和百年老山参,几乎被我们扫空!剩下的,要么是年份不足的次品,
要么价格被炒上了天!”“宁王府的人,这几天跑遍了京城各大药铺,
连一根像样的老山参都没买到!听说负责采买的管事急得嘴上燎泡,被裴烬狠狠斥责了!
”“好。”我轻轻放下药碗,心底涌起一丝冰冷的快意。裴烬,药罐子的滋味,好受吗?
身体的折磨只是开始。我要让你和苏挽云,身败名裂!“周伯,”我看着跳动的灯火,
“帮我找个靠得住的人,去城西柳大常去的赌坊……给他设个局。
让他欠下一笔他和他妹妹都还不起的债。”“再找几个嘴巴利索、专爱传闲话的婆子,
把苏侧妃这位‘义兄’的光辉事迹,
还有他妹妹如何‘贤惠’地替他擦**……好好宣扬宣扬。记住,
要‘不经意’地传到王府那些碎嘴的下人耳朵里,
尤其是……裴烬那位最重规矩、最厌恶下九流出身的母妃——老王妃的耳朵里。
”周伯眼睛一亮:“老奴明白!定叫那对兄妹,声名扫地!”“还有,”我补充道,
眼神幽深,“帮我准备几样东西……”计划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我的身体在周伯的精心照料下,也极其缓慢地恢复着。虽然依旧虚弱,咳嗽未断,
但至少能下床走动了。这期间,王府那边又传来一个“好消息”。“大**!
”周伯匆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神色,“王府放出消息,苏侧妃……有喜了!
裴烬大喜,据说要大摆筵席庆贺!”有喜了?我微微一怔,随即冷笑起来。好快的手脚。
我刚“死”不到一月,她就怀上了?是迫不及待要坐稳位置,还是……另有隐情?“盯着她。
”我冷冷道,“还有那个‘回春堂’的大夫。”直觉告诉我,这个孩子,来得太是时候了。
时间在蛰伏与筹谋中,悄然滑过深秋,步入初冬。第一场小雪落下的时候,
周伯带来了几份“礼物”。“大**,您要的东西,备齐了。
”他将一个不起眼的布包放在我面前。我打开。里面是几套质地普通却干净厚实的冬衣,
一件半旧的棉斗篷,几盒上好的胭脂水粉,
还有一张薄如蝉翼、**极其精巧的……人皮面具。
“这是……”我拿起那张触手冰凉柔韧的面具。“按您的吩咐,找南边最好的手艺人赶制的。
”周伯低声道,“戴上后,能改变骨相,只要不凑近细看,很难识破。”我走到铜镜前。
镜子里的人,苍白消瘦,眼窝深陷,曾经明亮的眼眸只剩下冰冷的恨意和疲惫。
脸颊上的指印淤青早已消退,但那份被摧残后的脆弱和病态,却挥之不去。
沈疏影的影子还在,但那个痴心错付的宁王妃,已经彻底死在了冷院里。我拿起那盒胭脂,
指尖沾了一点嫣红,轻轻涂抹在毫无血色的唇上。镜中的人,
瞬间多了一丝诡异的、病态的生气。“是时候了。”我对着镜子,缓缓勾起唇角,
露出一个冰冷无温的笑容。裴烬,苏挽云。我来收债了。初雪后的京城,空气清冽了许多。
我裹着半旧的棉斗篷,戴着兜帽,脸上覆着那张精巧的人皮面具。
面具改变了我原本柔和的轮廓,显得颧骨略高,下颌线条更硬朗些,
肤色也调整成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对着模糊的铜镜照过,
连我自己都几乎认不出镜中人是谁。周伯安排的心腹伙计阿成,驾着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骡车,
将我送到了西城最繁华的锦绣大街。“大**,前面就是‘珍珑阁’了。”阿成压低声音,
隔着帘子道,“按您吩咐,都安排好了。王府的马车刚停下,裴烬和苏挽云刚进去不久。
”“嗯。”我应了一声,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咳意和恨火,掀开车帘下了车。
珍珑阁。京城最大的首饰铺子,达官显贵女眷们最爱光顾的地方。今日,
是苏挽云成为“准王妃”后,第一次以未来主母的身份,陪同裴烬出席某个宗室勋贵的寿宴。
来此挑选体面的头面首饰,是她彰显身份、满足虚荣的必经一步。也是我,
为她精心挑选的“舞台”。阁内温暖如春,熏香馥郁。
各色珠玉宝石在明亮的烛火下熠熠生辉,晃人眼目。衣着光鲜的夫人**们三三两两,
在伙计殷勤的介绍下挑选着。我的目光,瞬间锁定了二楼雅间外,那两道刺眼的身影。
裴烬一身墨色锦袍,外罩玄狐大氅,身姿挺拔如松。只是脸色似乎比上次见他时苍白了些,
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烦躁?他背对着楼下,
似乎对眼前的珠光宝气毫无兴趣。而他身侧,被几个殷勤的掌柜伙计簇拥着的,
正是春风得意的苏挽云。她穿着一身崭新的妃色云锦宫装,外罩同色镶白狐毛的斗篷,
衬得小脸莹白如玉。腹部微微隆起,一手习惯性地护在小腹上,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和娇矜。
“王爷,您看这支点翠镶红宝的凤钗如何?妾身觉得,配那套宫装正合适呢。
”苏挽云拿起一支华贵非常的凤钗,在鬓边比划着,声音娇嗲。裴烬随意地瞥了一眼,
语气有些敷衍:“嗯,你喜欢就好。”“还有这对东珠耳珰,颗颗圆润饱满,
光泽也好……”苏挽云又指向另一盘。掌柜的连忙奉承:“侧妃娘娘好眼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