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三周年纪念日。
周屿特意提前下班,手里还提着苏念最喜欢的蛋糕。
推开门,玄关的灯没开。
只有几点暖黄色的香薰烛光在客厅摇曳,将整个空间映照得暧昧又迷离。
空气里弥漫着玫瑰和甜橙的香气。
苏念穿着一身崭新的丝质睡衣,从卧室里袅袅婷婷地走出来。
那睡衣是藕粉色的,衬得她肌肤胜雪,身段窈窕。
她赤着脚,一步步走到周屿面前,踮起脚尖,勾住他的脖子。
“惊喜吗?”
她的声音又软又媚,带着一丝刻意的挑逗。
周屿的心跳漏了一拍,喉结滚动。
他放下蛋糕,伸手揽住她的腰。
入手丝滑,触感细腻得不可思议。
“很漂亮。”他由衷地赞叹。
苏念笑得更开心了,眼波流转,在他怀里轻轻蹭了蹭。
“不止这个哦。”
她说着,轻轻拉开了睡袍的系带。
藕粉色的丝绸滑落。
里面,是一套设计大胆的同色系内衣。
那布料,在烛光下泛着一层温润又奇异的光泽,仿佛有生命一般。
周屿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片布料上,脸上的温情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那不是普通的丝绸。
那上面,用金线绣着一朵极小的、几乎看不见的祥云纹。
那是云锦。
是他母亲压在箱底,珍藏了二十多年,连碰都不许别人碰一下的云锦。
是当年他父亲托了无数关系,才从一位老匠人手里求来的,据说有凝神静心之效,能护住他母亲那颗本就脆弱的心脏。
这块布,是父亲留给母亲最后的念想。
是母亲的半条命。
周屿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伸出手,指尖颤抖地触碰着那片熟悉的布料。
冰凉,柔软。
真的是它。
“你……”
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这东西,你从哪弄来的?”
苏念完全没察觉到他情绪的剧变,还以为他是在惊叹这内衣的精美。
她得意地转了个圈,展示着自己的身材。
“好看吧?我找人专门定做的呢!就用你妈压箱底的那块破布。”
破布?
周屿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猛地攥住苏念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他的眼神冷得像冰,里面翻涌着苏念从未见过的风暴。
苏念被他吓到了。
“你……你弄疼我了!”她挣扎着,“不就是一块布吗?放在那里都快发霉了,我拿来做件衣服怎么了?物尽其用嘛!”
“物尽其用?”
周屿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起伏。
“苏念,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我知道啊,不就是块好看点的丝绸吗?颜色这么老气,也就能做个内衣了。”苏念理直气壮地反驳,甚至觉得他小题大做。
“我告诉你,这可是我花了好多钱,请了最好的师傅才改好的!你不感谢我就算了,还冲我发脾气?”
周屿看着她那张写满“无辜”和“委屈”的脸,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他松开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痛得他无法呼吸。
那是母亲的命啊!
他从小就知道,母亲有先天性的心脏病,情绪不能有大的波动。
父亲去世后,母亲有好几次都差点没挺过来,全靠抚摸着那块云锦,一遍遍回忆着和父亲的过往,才熬了过去。
医生说,这是一种精神寄托,比任何药物都管用。
所以,周屿和家里所有人都把那块云锦看得比什么都重。
苏念嫁过来三年,不可能不知道!
可她现在,却把它做成了……做成了这种东西!
还用一种“我为你付出了很多”的姿态,向他邀功。
荒唐。
可笑。
更可悲!
“把它脱下来。”周屿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冷得掉渣。
苏念愣住了。
“你说什么?”
“我让你,把它,脱下来!”周屿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苏念的脸“唰”地白了。
她终于意识到,周屿不是在开玩笑。
“周屿,你疯了!这是我好不容易才……”
“我不管你花了多少工夫!”周屿低吼着打断她,“这是我妈的救命之物!不是给你拿来做情趣内衣的!”
“救命之物?”苏念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块破布而已,你别说得那么玄乎好不好?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个?”
她撇了撇嘴,满不在乎。
“再说了,我都已经穿上了,也剪裁了,还不回去了。大不了,我明天去商场给你妈买一块更贵更好的,赔给她不就行了?”
“赔?”
周屿气笑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自己爱了十年的女人,第一次觉得如此陌生。
陌生到让他心寒。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疯狂地响了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医院”。
周屿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他。
他颤抖着手,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是护士焦急万分的声音。
“周先生吗?您快来医院一趟!您母亲刚刚突然晕倒了!”
“她一直叫着什么‘锦’,说她的‘锦’不见了……”
“现在情况很危急,已经送进抢救室了!”
轰——
周屿的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他手里的手机“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屏幕碎裂。
他死死地盯着苏念,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那眼神,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苏念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你……你这么看着**什么……”
周屿没有说话。
他只是弯下腰,捡起地上那件被苏念脱下的藕粉色睡袍,然后一步步走向她。
他的动作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苏念的心尖上。
苏念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周屿,你……你要干什么?”
周屿走到她面前,停下。
他将手里的睡袍,猛地披在了她的身上,将那片刺目的藕粉色彻底遮盖。
然后,他用一种近乎呢喃的、冰冷到极致的声音,在她耳边说。
“苏念。”
“我们,离婚吧。”
“离婚?”
苏念的脑子嗡的一下,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
她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周屿说什么?
离婚?
就因为一块破布?
“周屿,你是不是疯了?!”她尖叫起来,一把抓住周屿的胳膊,“你再说一遍!”
周屿没有看她,只是冷漠地甩开她的手,转身就往外走。
他的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为了块破布,你要跟我离婚?”苏念的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而变得尖利,“周屿,你有没有搞错!我们结婚三年了!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周屿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她,声音冷得像十二月的寒风。
“从你剪碎那块布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完了。”
说完,他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砰!”
沉重的关门声,像是一记耳光,狠狠地扇在苏念的脸上。
客厅里,只剩下摇曳的烛光和一室的玫瑰香气。
暧昧的氛围还在,但制造氛围的人,却感到了彻骨的寒冷。
苏念呆呆地站着,身上披着周屿扔给她的睡袍。
她低头,看着睡袍下露出的内衣一角,那片泛着温润光泽的云锦,此刻却像是一块烙铁,烫得她心口发慌。
怎么会这样?
不就是一块布吗?
就算那块布对他妈妈很重要,但也不至于要离婚吧?
“神经病……”她喃喃自语,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掩盖内心的慌乱。
她不相信周屿会真的跟她离婚。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感情那么好。
他那么爱她,事事都顺着她,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不要她了?
他一定是在气头上。
对,一定是的。
等他气消了,就会回来跟她道歉了。
苏念这样安慰着自己,心里的恐慌却像藤蔓一样,越缠越紧。
……
医院。
周屿冲到抢救室门口时,浑身都在发抖。
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又冰冷。
抢救室门上的红灯,像一只噬人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医生!我妈怎么样了?”他抓住一个路过的护士,声音嘶哑。
“你是李兰女士的家属?”护士看了他一眼,“病人是急性心肌梗死,情绪受到剧烈**诱发的。幸好送来得及时,目前正在抢救,但情况还不稳定。”
急性心肌梗死。
情况还不稳定。
这几个字,像一把把尖刀,狠狠地扎进周屿的心脏。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无尽的悔恨和恐惧将他吞噬。
他为什么要同意苏念搬过来和母亲一起住?
他早就知道苏念被家里宠坏了,自私又任性,但他总想着,她爱自己,就会爱屋及乌,会好好对待自己的母亲。
他以为爱情可以改变一切。
可他错了。
错得离谱。
他就不该对苏念抱有任何幻想。
如果母亲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
周屿不敢再想下去,他狠狠地给了自己一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不知道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终于开了。
一个戴着口罩的医生走了出来,神情疲惫。
周屿猛地站起来,冲了过去。
“医生,我妈……”
“抢救过来了。”医生摘下口罩,叹了口气,“但病人的情况很不好,求生意志很弱,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东西不见了。你们家属要多陪陪她,想办法安抚她的情绪,不然下一次……就不好说了。”
周-屿的心沉到了谷底。
求生意志很弱。
他知道为什么。
因为那块云锦,是母亲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现在,支柱塌了。
透过病房的玻璃窗,他看到母亲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戴着氧气面罩,脸色苍白如纸。
她的手上扎着针,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滴地落下,仿佛在计算着她所剩无几的生命。
周屿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推开门,轻轻地走到床边,握住母亲冰冷的手。
“妈……”
他的声音哽咽了。
李兰的眼皮动了动,缓缓地睁开眼睛。
她的眼神空洞,没有焦距。
“阿屿……”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我的锦……我的锦不见了……”
“你爸留给我的锦……找不到了……”
眼泪,从她干枯的眼角滑落。
周屿的心,像是被人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
“妈,您别急,我帮您找,一定能找到的。”他强忍着泪水,柔声安慰道。
可他自己也知道,这只是谎言。
那块云锦,已经被苏念剪碎了,做成了世界上最肮脏、最恶心的东西。
再也找不回来了。
李兰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只是固执地、一遍遍地重复着。
“不见了……不见了……”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周屿握着她的手,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任由心口的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
就在这时,病房门口传来一阵高跟鞋的声音。
苏念来了。
她换了一身正常的衣服,脸上画着精致的妆,手里还提着一个果篮。
看到病床上虚弱的李兰,她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
“妈,您怎么样了?我听周屿说您住院了,吓死我了。”
她说着,就要往床边走。
周屿猛地站起来,挡在了她面前。
他的眼神,冷得像刀。
“你来干什么?”
“我……我来看看妈啊。”苏念被他的眼神吓得缩了缩脖子,但还是强撑着说道,“我毕竟是她的儿媳妇。”
“儿媳妇?”
周屿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冰冷。
他一步步逼近苏念,直到将她逼到墙角。
“苏念,你还有脸说你是她的儿媳妇?”
“你把她的命根子剪碎了,做成内衣,在她生死一线的时候,你还在家里涂脂抹粉,现在跑来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
“你配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苏念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难看到了极点。
“我……我不知道会这么严重……”她小声地辩解,“我不就是拿了块布吗?至于吗?”
“至于吗?”
周屿的眼底,燃起了两簇疯狂的怒火。
他猛地抬手,狠狠一拳砸在了苏念身旁的墙上。
“砰!”
墙皮龟裂,簌簌落下。
苏念吓得尖叫一声,整个人都贴在了墙上,瑟瑟发抖。
“那是我爸留给我妈唯一的念想!”
“是我妈在无数个绝望的夜里,唯一的精神寄托!”
“那是她的命!”
“你毁了她的命,现在问我至于吗?!”
周屿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双目赤红,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他死死地盯着苏念,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苏念,你给我滚。”
“现在,立刻,马上!”
“我不想再看到你这张恶心的脸!”
苏念被他吼得浑身一颤,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她从来没见过周屿这个样子。
也从来没被他这样吼过。
委屈、难堪、愤怒,一瞬间全都涌了上来。
“周屿!你太过分了!”她哭着喊道,“我已经说了我不是故意的!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原谅我?不就是一块布吗?我赔!我赔一百万,一千万!行了吧!”
“赔?”
周屿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慢慢地直起身,看着苏念那张梨花带雨的脸,眼神里最后一点温度也消失了。
“好啊。”
他突然说道。
苏-念的哭声一顿,愣愣地看着他。
周屿缓缓地抬起手,指向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母亲。
“你不是要赔吗?”
“可以。”
“你把我妈的命,赔给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