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沈庭渊留在书房处理军务。烛火燃到了深夜,灯芯烧得很长,偶尔会爆出个火星,将他的影子映在墙上,忽大忽小。案上的军事地图被红笔圈了好几处,冀东一带的标记尤其密集,红笔勾勒的线条纵横交错,像是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这片土地。最近直系军阀在冀东动作频频,不仅增派了兵力,还在边境修建了防御工事,看这架势,是随时准备开战。沈庭渊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指腹按压着太阳穴,试图缓解连日来的疲惫。桌上的热茶早已凉透,茶汤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膜,他端起茶杯,刚要凑到嘴边,那清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喂,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对着一张破地图看了三个时辰了,眼睛不酸吗?我都看你看了三个时辰了,看得我都快睡着了!你就不能休息一会儿吗?就算是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么熬啊!”
沈庭渊猛地放下茶杯,茶水溅出几滴在案上,打湿了地图的边角,将红笔标记晕开了一点。他这次听得真切,那声音带着点少女的娇憨,还透着点古灵精怪的调调,像是个被宠坏的小姑娘,在对着人撒娇,语气里满是不满,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心。这声音既不像是府里的下人——府里的下人都谨小慎微,不敢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也不像是敌军派来的细作——细作不会用这样毫无防备的语气说话,更不会关心他的身体。
他站起身,在书房里转了一圈,脚步放得很轻,生怕惊动了藏在暗处的人。书架后、屏风旁、门后都看了个遍,连窗外的回廊上都借着烛火仔细瞧了,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影,只有雪花在廊灯下缓缓飘落,堆积在栏杆上,形成一层薄薄的雪层。
“出来!”沈庭渊的声音带着威严,语气里多了几分不耐烦。烛火被他的动作带得晃了晃,映得他的影子在墙上忽大忽小,像是要扑下来似的,透着一股压迫感。
“哎呀,你凶什么呀?”那声音带着点委屈,还有点无辜,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也想出来啊,可是我一动都动不了,只能待在这破画里,看着你在这里发呆。我都快闷死了,想跟你说说话解解闷,你还对我这么凶!早知道我就不跟你说话了,省得受气!”
沈庭渊的心头泛起一丝异样,一个荒唐却又挥之不去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难道是画在说话?他突然想起了白天那幅《千里江山图》,画中的少女无论是神态还是语气,都和这声音莫名地契合。他快步走到案前,将画卷重新展开,动作比之前更加轻柔,生怕惊扰了画中的“人”。烛火下,画中的少女依旧保持着蹲在湖边的姿势,只是那捏着柳叶的手指,似乎比白天多了点弧度,像是真的要把柳叶扔出去似的,连裙摆上的褶皱都显得更加生动。
“是你在说话?”沈庭渊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活了三十年,听过战场的厮杀声、政客的虚伪奉承、百姓的疾苦哭诉,却从未听过画里能有人说话。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比战场上的奇闻异事还要荒唐。
“不然呢?”少女的声音里多了点得意,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存在,语气里满是“你终于发现了”的雀跃,“你终于猜出来啦?我还以为你要等明天才能猜出来呢!我叫苏晓棠,今年十八岁,是上海复旦大学历史系的学生。本来今天是学校组织去博物馆看展览,我正对着这幅《千里江山图》拍照呢,想发个朋友圈跟同学分享,结果一道白光闪过,我眼睛一闭一睁,就到这画里来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这里是哪里?怎么到处都是古色古香的,还有你身上穿的衣服,怎么跟电视剧里的军阀一样?是不是在拍古装剧啊?你们的道具组也太厉害了吧,连画都这么逼真!”
苏晓棠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声音又快又软,像颗刚剥了壳的奶糖,甜滋滋的,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活力和好奇心,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让沈庭渊都有些应接不暇。他站在案前,盯着画中的少女,手指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太过震惊。他试探着问道:“你……能看见我?”
“当然能看见啦!”苏晓棠的声音里带着点无奈,还有点抱怨,“我都看你一下午了,你除了看地图就是喝茶,偶尔皱皱眉头,表情都没变过几次,无聊死了。对了,你这里有吃的吗?我从下午到现在都没吃饭,快饿死了。博物馆的展厅里不让带零食,我早上为了赶车还没吃早饭,现在肚子都在叫了,咕噜咕噜的,你听到没?”
沈庭渊这才确定,说话的真的是画里的少女。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件事太过离奇,若是传出去,恐怕会被人当成疯子,甚至可能影响军心,让敌人有机可乘。他看了眼窗外的夜色,漆黑一片,只有雪光反射的微弱光亮,将庭院里的松柏映照得格外清晰。他压低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我叫沈庭渊,这里是北平沈府,现在是民国十四年。你说你来自未来?”
“民国十四年?”苏晓棠的声音里满是惊讶,还有点不敢相信,语气里带着浓浓的疑惑,“那不是一百年前吗?我居然穿越了?还穿到了一幅画里?这也太离谱了吧!我是不是在做梦啊?你掐我一下试试,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不对,你好像也掐不到我,那你打自己一下?要是疼的话,就说明不是梦!”
沈庭渊:“……”他总不能真的伸手去打自己。他坐在案前的椅子上,指尖敲击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大脑却在飞速运转,试图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他想起小时候听家里老人说过,有些古物沾染了天地灵气,会生出精怪,难不成这幅画真的成精了?可苏晓棠说她来自未来,还知道“朋友圈”“古装剧”这些他从未听过的词,这又该怎么解释?未来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接下来的几天,沈庭渊发现苏晓棠的声音每天都会出现,而且越来越频繁。有时是在他处理军务时,她会抱怨地图上的标记太乱,“这些红圈圈蓝圈圈的,看得我头都晕了,就不能画得清楚点吗?你们没有彩色打印机吗?我们学校打印店的彩色打印机可好用了,想打什么颜色都能打出来”;有时是在他吃饭时,她会馋巴巴地说想吃火锅和奶茶,“我好想吃麻辣火锅啊,毛肚、鸭肠、黄喉,七上八下涮完特别嫩,再配一杯珍珠奶茶,加冰的那种,珍珠要多放,想想都流口水”;还有时是在他练枪时,她会惊呼“好厉害”,又会叮嘱他“小心点,别伤到手,子弹可是很危险的,你们这里没有护具吗?我们上实验课都要戴护目镜和手套的”。
奇怪的是,只有他能听见苏晓棠的声音,府里的其他人,包括陈默,都毫无察觉。有一次陈默在书房汇报工作,详细地说着军营里的训练情况,苏晓棠在一旁叽叽喳喳地吐槽陈默的军装“太丑了,颜色暗沉,一点都不好看,要是换成粉色或者蓝色,肯定好看多了”,陈默却毫无反应,依旧严肃地汇报着军务,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沈庭渊也渐渐习惯了这个“看不见的朋友”,他不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多了点乐趣。每天处理完繁忙的军务,回到书房,听到苏晓棠叽叽喳喳的声音,成了他最放松的时刻。只是他一直没告诉苏晓棠,他能听见她说话——他想看看,这个来自未来的少女,还会说出些什么有趣的话,又知道些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