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属医院最年轻的主任医师江淮,接到母校医学院的讲座邀请。回校途中,
他“偶遇”当年举报自己论文造假、却离奇失踪的室友周屿。周屿浑身湿透,眼神惊恐,
只反复喃喃:“他们没死…他们在水里看着我…”讲座开始,
江淮发现自己的PPT被替换成七年前那场未公开的实验室大火现场照片。照片角落,
一个模糊身影正将昏迷的周屿拖向火场——那身影的白大褂袖口,绣着江家独有的银线竹纹。
旧影市一院肝胆外科,凌晨三点。空气里漂白水、血、和某种脏器特有的甜腥气混作一团,
粘稠得能拉出丝。无影灯惨白的光砸在手术台上,切开、剥离、止血、缝合。
器械碰撞声单调而精准,像某种冷酷的节拍器。江淮的额发被汗水浸透,贴在冷白的皮肤上,
护目镜后的眼睛却沉静如深潭,映不出半点波澜。“江主任,病人血压稳住了。
”一助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嗯。”江淮应了一声,
嗓音因为长时间高度集中而微哑。他放下持针器,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腕骨。手术很成功,
从死神手里又抢回一条命。走廊里隐约传来家属压抑的哭泣和道谢声,
被厚重的自动门滤得模糊不清。他摘下沾血的手套,扔进黄色垃圾桶。
指尖残留着橡胶和人体的触感。消毒,洗手,一遍,两遍,直到皮肤发皱。镜子里的人,
三十出头,面容清俊却透着经年累月的倦怠,只有那双眼睛,黑得过分,像两口吞光的井。
白大褂挺括,左胸口袋上方,“主任医师江淮”的铭牌闪着冷光。最年轻的主任。
技术精湛,冷静到近乎淡漠。院里私下传,江医生心里有堵冰墙,没人能靠近。
也有零星的老资历,在茶水间交换着意味不明的眼神,
提及七年前那场让医学院两位教授身败名裂、一个天才学生“意外”失踪的学术丑闻。彼时,
江淮是那场风暴边缘的亲历者,亦是最终摘取果实的人——他的毕业论文,
在那之后被破格推崇,成为他一路青云的起点。流言细碎,
大多湮灭在更多现实功绩的光芒下。江淮从不回应。他像一台精密仪器,
完美地运转在医院这个庞大的系统中。手机在更衣柜里震动。江淮擦干手,划开屏幕。
一条来自母校医学院行政办公室的邮件,措辞官方而热络,邀请杰出校友江淮博士,
回校做一场关于“精准医疗时代外科医生的伦理与技艺”的专题讲座。时间是下周五。
江淮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熄灭,映出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下班时,
天已蒙蒙亮。夏末的晨风带着凉意,吹不散心头的滞重。他没有直接回家,
驱车绕上了环城高架。电台里放着慵懒的爵士乐,车窗半开,灌进来的风呼啸着。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微信,一个早已沉寂多年的班级群,有人圈了全体成员,
发了几张医学院老照片,怀旧的气氛浓得腻人。江淮扫了一眼,正要关闭,指尖却猛地顿住。
照片角落里,篮球场边,几个勾肩搭背的年轻身影。其中一个笑得没心没肺,露出一口白牙,
胳膊亲热地箍着旁边清瘦男生的脖子。被箍着的男生,戴黑框眼镜,微微皱着眉,
似乎对这份过度的热情有些无奈,但嘴角也噙着一丝浅淡的笑意。那是周屿。和他自己。
江淮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乱了一瞬。他踩下刹车,将车缓缓停靠在应急车道。
后面的车流呼啸而过,带起气流让车身微微晃动。七年了。那个雨夜,
周屿砸碎实验室的玻璃,浑身湿透地冲进来,眼睛通红,手里攥着一沓打印纸,
声音嘶哑地冲他吼:“江淮!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什么!那数据是假的!全都是编的!
李教授和孙教授他们——!”后面的话,被更猛的雨声和随后赶来的保安的呵斥吞没。
再后来,就是调查,澄清(对他而言),两位教授被剥夺一切,身败名裂。而周屿,
在某个清晨,留下了一张字迹潦草的“外出散心”纸条,彻底消失。
有人说是承受不了压力自我放逐,也有人悄悄议论,是知道了太多,被“处理”了。
官方结论是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江淮重新发动车子,汇入车流。
窗外的城市在晨光中苏醒,高楼玻璃幕墙反射着金色的光。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只有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骨节微微泛白。讲座前一天,
江淮提前回了母校所在的临江市。城市变化很大,但医学院老校区还固执地保留着旧日模样。
梧桐树荫浓密,红砖楼爬满青藤,空气中飘荡着熟悉的福尔马林和书本旧纸的味道。
一切宁静得近乎虚假。讲座安排在次日下午。中午,江淮独自在校园里走。不知不觉,
走到了旧实验楼附近。那栋出过事的楼早已废弃,周围拉着警戒线,杂草丛生,
在烈日下显出一种颓败的阴森。他站了一会儿,准备离开。就在转身的刹那,
眼角的余光瞥见实验楼侧后方,那条通往废弃人工湖的小径尽头,似乎有人影一闪。
鬼使神差地,他抬脚跟了过去。小径湿滑,苔藓遍布,两旁的灌木肆意生长,
几乎遮蔽了天空。越往里走,光线越暗,空气也越潮湿闷热,
带着淤泥和水生植物腐败的气息。湖不大,水是浑浊的绿,漂浮着厚厚的浮萍和垃圾。然后,
他看到了那个人。坐在湖边一块半浸在水中的大石头上,背对着他。浑身湿透,
单薄的夏季衣衫紧贴在瘦削的脊背上,头发一绺一绺滴着水。肩膀在轻微地颤抖。
江淮的脚步停住了。一种冰冷的、毛骨悚然的熟悉感,顺着脊椎爬上来。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头来。苍白浮肿的脸,
眼窝深陷,嘴唇没有一丝血色。曾经明亮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惊恐和涣散,
像是目睹了超越承受极限的可怖景象,整个灵魂都被抽空了。是周屿。
江淮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住。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周屿的目光空洞地落在他身上,又像是穿透了他,望向某个更遥远、更可怕的虚空。
他哆嗦着,牙齿咯咯打颤,嘴唇翕动,
出呓语般破碎的音节:“他们没死……他们在水里……看着我……一直看着……”声音嘶哑,
气若游丝,却每个字都像生锈的钉子,狠狠戳进江淮的耳膜。“周屿?
”江淮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他下意识上前一步。就在他迈步的瞬间,
周屿像是被惊动的兔子,猛地从石头上弹起来!他看也没看江淮,
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的、非人的呜咽,转身踉踉跄跄地冲向密林深处,
眨眼就消失在了浓重的绿荫后,只留下一地凌乱的水渍和晃动的枝叶。江淮僵在原地,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湖边只剩下他一个人,闷热的风穿过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
像是低泣。浑浊的湖水泛着诡异的微光,水下的阴影幢幢,仿佛真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凝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抬起手,按住了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指尖冰凉。下午两点,
医学院最大的阶梯教室座无虚席。学生、教师、院领导,甚至还有闻讯而来的校外同行。
空调开得很足,却驱不散某种躁动的热意。江淮坐在主讲席侧后方,
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头和闪烁的摄像机灯光,脸上是惯常的平静无波。白大褂熨帖,
袖口平整。只有他自己知道,衬衫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了一片。
主持人冗长的介绍词终于结束,在一片掌声中,江淮起身,走向讲台。他调整了一下麦克风,
目光扫过台下。前排,院领导面带鼓励的微笑;中间,
学生们眼神充满好奇与崇拜;后排阴影里,似乎有些模糊的面孔,看不真切。他点开电脑,
准备打开那份精心准备的PPT。鼠标点击。大屏幕亮起。然而,投射出来的,
不是他熟悉的首页标题和简介。是一张照片。
一张清晰度不高、却足以让整个礼堂瞬间死寂的照片。背景是浓烟与火光,扭曲的金属框架,
破碎的玻璃。是七年前,医学院那场未曾公开详细情况、仅以“线路老化引发火灾,
无重大伤亡”一笔带过的——旧实验楼火灾现场!照片的拍摄角度隐秘,
像是从某个通风口或缝隙**的。火焰舔舐着实验台,黑烟滚滚。而就在照片的右下角,
靠近一个倒塌的药品柜旁边,有两个人!一个人瘫倒在地,昏迷不醒,脸朝向镜头,
虽然被烟雾熏黑,但那张清秀的、戴着黑框眼镜的侧脸……是周屿!年轻时的周屿!
而另一个人,正半拖半抱着昏迷的周屿,似乎想将他带离火场,或是……拖向更深处?
那个人背对镜头,穿着实验白大褂,身形颀长。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礼堂里落针可闻,
只有空调风机低沉的嗡鸣。江淮的瞳孔骤然缩紧!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四肢冰凉。他的眼睛死死盯住那张照片,盯住那个背对镜头的白大褂身影的——袖口。
因为拖动动作而微微卷起的袖口边缘,在跳动的火光映照下,可以清晰地看到,
那里用银色的丝线,绣着一小片极其精致的、竹叶的纹样。银线竹纹。江家独有。他父亲,
他祖父,乃至他一些正式场合的定制衬衫和旧式白大褂上,都会绣上的家族徽记般的纹样。
整个临江,独此一家。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拉长、扭曲。
江淮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能感觉到台下无数道目光,从疑惑到震惊,
再到某种冰冷的审视,如同实质的针,刺在他的背上。前排院领导的笑容僵在脸上,
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惊怒。后排的阴影中,似乎有轻微的骚动。周屿惊恐的呓语,
再一次在他脑海里炸开,
混合着眼前这张来自地狱的照片:“他们没死…他们在水里看着我…”火。水。实验楼。
人工湖。昏迷的周屿。袖口的银线竹纹。举报。失踪。大火。学术丑闻。他的青云之路。
所有的碎片,被一条看不见的、染血的线,粗暴地串联起来,
指向一个他无法面对、却已然将他吞噬的黑暗中心。江淮站在讲台上,
面对着死寂的礼堂和屏幕上那张定格的火场照片,灯光打在他苍白的脸上。他张了张嘴,
麦克风将他细微的吸气声放大成了刺耳的噪音。他成了整个旋涡的中心。
而那双来自过去、来自水中、来自火里的眼睛,正透过漫长的七年时光,冰冷地、死死地,
盯住了他。死寂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整个礼堂。空气凝滞,连空调风口的嗡嗡声都消失了,
只剩下数百人压抑的呼吸和心跳,撞击着耳膜。
所有的目光——惊愕、探究、怀疑、兴奋——如同聚光灯,灼烧着讲台上那个僵硬的身影。
屏幕上的火光,隔着七年的时光,依然散发着灼人的恶意。浓烟仿佛要透过屏幕弥漫出来,
带着化学物燃烧的呛人气息。那个袖口的银线竹纹,在放大的画面里,清晰得刺眼,
像一道无声的、血淋淋的指控。江淮的指尖嵌进了掌心,
疼痛让他从瞬间的空白中挣扎出一丝清醒。冷汗顺着脊柱滑下,冰寒刺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