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你生日,我订了餐厅。”
沈宴挂断电话,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安排。
“苏晴,听见没?”
无人回应。
屋子里安静得可怕。
这种安静不对劲。
沈宴皱起眉,扯了扯领带,将价值不菲的西装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
结婚三年,苏晴永远会在他进门前,准备好拖鞋,递上一杯温水。
今天没有。
玄关的感应灯亮着,却照出一片空旷的冷清。
空气里没有熟悉的饭菜香,只有一股消毒水混合着柠檬清洁剂的味道。
太干净了。
干净得像个刚刚装修好,从未有人入住过的样板间。
沈宴心里莫名一空,涌上一股说不出的烦躁。
“苏晴?”
他提高音量,声音在一百八十平的空旷大平层里回荡,激起一层空洞的回音。
客厅,没人。
卧室,没人。
书房,还是没人。
他烦躁地掏出手机,拨打苏晴的电话。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冰冷的机械女声传来。
关机?
这个女人又在闹什么脾气?
就因为昨晚他没回来过夜?不过是陪一个重要的客户,这种事需要小题大做吗?
沈宴冷笑一声,拉开主卧的衣帽间。
然后,他的动作僵住了。
衣帽间巨大,一半挂着他的西装、衬衫、领带,分门别类,一丝不苟。
而另一半,本该属于苏晴的地方,此刻空空如也。
一件衣服都没剩下。
不止是衣服。
梳妆台上,她那些瓶瓶罐罐的护肤品,不见了。
床头柜上,她睡前爱看的那本翻旧了的书,不见了。
浴室里,属于她的那支粉色牙刷和漱口杯,也不见了。
所有属于苏晴的痕迹,都被抹得一干二净。
仿佛这个女人,从未在这个家里生活过。
沈宴的心,猛地一沉。
他快步走到玄关,打开鞋柜。
她所有的鞋子,高跟鞋,平底鞋,运动鞋……一双不剩。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从他头顶浇下。
这不是闹脾气。
这是……有预谋的离开。
为什么?
沈宴想不通。
他承认自己最近是忙了点,忽略了她。
可他给她的物质生活,是顶级的。这张无限额的黑卡,她从未刷爆过。这座城市最贵的楼盘,房产证上写的是她的名字。
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沈宴的目光在空荡的房间里扫视,试图找到一丝线索。
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客厅的茶几上。
茶几光洁如新,只在正中央,放着一个透明的玻璃花瓶。
花瓶里没有水。
只有一枝枯萎的栀子花。
花瓣已经干枯发黄,蜷缩在一起,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沈宴记得。
这是上个月,他们结婚纪念日,他让助理订的花。
苏晴最喜欢栀子花。
收到花时,她很高兴,小心翼翼地养在花瓶里。
可他太忙了。
忙得忘了提醒她换水。
忙得忘了,这束花早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就像他们的婚姻。
沈宴伸出手,想去触碰那朵枯花。
指尖还没碰到,那脆弱的花瓣就承受不住,簌簌地碎裂,化作一捧尘埃,落进空空的花瓶底。
他的手僵在半空。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如同深海的巨兽,瞬间将他吞噬。
他这才发现,苏晴带走了一切属于她的东西。
唯独留下了他给的。
房子,卡,还有这枝由他亲手断送生命的花。
这是一种无声的控诉。
也是一种决绝的告别。
沈宴猛地转身,冲向书房,拉开抽屉。
抽屉的角落里,静静地躺着两个红色的本子。
他颤抖着手打开。
是他们的结婚证。
她连这个都没带走。
仿佛是在提醒他,他们的关系,只剩下这一纸空文的束缚。
沈宴的呼吸变得急促。
他拿出手机,开始疯狂地拨打他能想到的所有电话。
苏晴的闺蜜,张蔓。
“喂,沈总啊,找我们家苏晴?不知道啊,她没联系我。”电话那头的声音客气又疏离,“她辞职了,你不知道吗?”
辞职?
什么时候的事?
“她一周前就办完离职手续了,我们还吃了散伙饭呢。”
沈宴的脑子嗡的一声。
一周前?
一周前他正在邻市出差,签一个上亿的合同。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已经辞掉了工作。
“她……她有没有说要去哪?”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没说,就说想休息一下,旅旅游。”张蔓的语气顿了顿,似乎带着一丝嘲讽,“沈总你日理万机,妻子想放个假,你应该支持才对。”
电话被挂断了。
沈宴不死心,又打给苏晴的父母。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是苏晴的母亲。
“小沈啊,晴晴没跟我们在一起。她说公司派她去国外进修了,要去一年半载呢。这孩子,走得这么急,我们还说送送她呢。”
谎言。
全都是谎言。
她对朋友说去旅游,对父母说去进修。
她编织了一张巨大的网,将所有人都瞒了过去,只为了从他的世界里,彻底蒸发。
沈宴颓然地坐在冰冷的真皮沙发上。
这一刻,他终于确定。
苏晴,是真的不要他了。
他环顾着这个冰冷空旷的家,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苏晴存在过的影子,可每一个角落又都在提醒他,她已经走了。
胃部传来一阵熟悉的绞痛。
他下意识地想喊苏晴的名字,让她去拿胃药。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家里没有苏晴了。
他的胃药,也早就被她收走了。
沈宴痛苦地蜷缩在沙发上,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这才迟钝地想起。
他的胃病,是苏晴养好的。
他挑食的毛病,是苏晴惯的。
他那些乱七八糟的生活习惯,都是苏晴一点点纠正的。
三年来,他早已习惯了她的存在,习惯到将这一切都当做理所当然。
直到此刻,她抽身离去。
他才发现,自己早已被养成了一个废人。
一个没有苏晴,就无法正常生活的废人。
不知过了多久,胃痛稍稍缓解。
沈宴挣扎着起身,想去倒杯热水。
他拉开橱柜,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杯子。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角落里的,一个带着豁口的马克杯。
那是他刚创业时,苏晴在地摊上花十块钱买给他的。
后来他成功了,想把这个杯子扔掉,苏晴说要留着,当个纪念。
现在,她把所有昂贵的、精致的杯子都留下了,却唯独带走了那个属于他们过去的,廉价的豁口杯。
沈宴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终于明白。
苏晴不是在闹脾气,她是在告诉他。
她带走了他们之间唯一还剩下温度的回忆。
剩下的,这些冰冷的,昂贵的,没有灵魂的躯壳,全都留给他。
他慢慢地关上橱柜门,身体靠在冰冷的琉璃台面上。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助理发来的信息。
“沈总,您生日宴的餐厅已经最终确认,是苏晴**最喜欢的那家法餐厅,菜单也按她的口味定制了。”
沈宴看着那条信息,眼眶蓦地一热。
他突然想起,去年的今天。
他也是忙着一个项目,忘了苏晴的生日。
直到深夜回家,才看到苏晴一个人坐在餐桌前,守着一桌已经冷掉的菜,和一支快要燃尽的蜡烛。
看到他,她没有抱怨,只是笑着说:“你回来了,我给你热热菜。”
那时他觉得愧疚,承诺她,明年的生日,一定给她补上一个盛大的。
原来,她都记得。
只是,她已经不想要了。
沈宴删掉信息,拨出一个号码。
“给我查个人,苏晴,我太太。我要知道她现在在哪,用尽一切办法。”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无论她逃到天涯海角。
他都要把她抓回来。
三天了。
整整三天,杳无音信。
沈宴坐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他从未如此焦躁过。
**动用了所有关系,查遍了全国的交通系统,都没有找到苏晴的任何出行记录。
她没有坐飞机,没有坐高铁,甚至连长途汽车都没有。
一个大活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沈总,会不会……太太根本就没离开本市?”侦探在电话里小心翼翼地猜测。
没离开?
沈宴的眼神一凝。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个女人,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继续查。”他冷冷地挂断电话,拿起车钥匙就往外走。
如果苏晴还在这个城市,她会去哪里?
她没什么朋友,唯一的闺蜜张蔓那里已经问过,显然是串通一气。
她父母远在老家,已经被她的谎言安抚住。
她辞掉了工作,切断了主要的社交圈。
她能去哪?
沈宴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游荡。
车窗外的霓虹灯飞速倒退,像一道道抓不住的流光。
他脑海里闪过无数个他们曾经一起去过的地方。
第一次约会的电影院,她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经常光顾的甜品店,她总是把奶油蹭到鼻尖上等他去擦。
城郊的山顶,他向她求婚,她哭得像个孩子。
那些甜蜜的过往,此刻都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
他曾经拥有过那么好的苏晴,却亲手把她弄丢了。
不。
他不会让她就这么消失。
沈宴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在路口一个急转,朝着一个他很久没去过的方向驶去。
那是苏晴大学时住过的老城区。
他们刚在一起时,他经常开着一辆破二手车来这里接她。
巷子很窄,车开不进去,他总是停在巷口,等她蹦蹦跳跳地跑出来。
后来他有钱了,换了豪车,搬了豪宅,就再也没来过这个破旧杂乱的地方。
他把车停在熟悉的巷口,下了车。
夜晚的老城区格外安静,只有几户人家还亮着灯。
脚下的青石板路凹凸不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植物腐烂的气息。
沈宴皱着眉,极不适应这里的环境。
他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往里走,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既熟悉又陌生。
墙角的青苔,电线杆上贴满的小广告,还有那只总爱趴在墙头睡觉的橘猫。
一切好像都没变。
变的,只是他自己。
他走到一栋老旧的居民楼下,停住了脚步。
二楼的窗户,黑着灯。
那是苏晴以前的家。
她父母搬走后,这间小小的房子就一直空着。
苏晴舍不得卖,说这里有她成长的回忆。
她会来这里吗?
沈宴站在楼下,仰头望着那扇紧闭的窗户,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抽痛。
他拿出手机,再次拨打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依旧是关机。
他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就算她要躲,也该找个舒适的酒店,而不是这个连空调都没有的破房子。
他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二楼的窗户,突然亮起了一点微弱的光。
那光很暗,像是一盏小小的台灯,或者是一支蜡烛。
沈宴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
他的心脏开始疯狂地擂动,血液冲上头顶。
是她!
一定是她!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上那狭窄陡峭的楼梯。
楼道里没有灯,堆满了杂物,他好几次都差点被绊倒。
他顾不上这些,一心只想冲到那扇门前。
终于,他站在了二楼那扇斑驳的木门前。
门缝里,透出和暖的黄色光晕。
他能听到里面传来细微的声响。
沈宴抬起手,想要砸门。
可手举到半空,却又顿住了。
他该说什么?
质问她为什么不告而别?
还是命令她跟自己回家?
那些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被他尽数否决。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狂跳的心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静。
“苏晴,开门。”
“我知道你在里面。”
屋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那细微的声响消失了,连那道光晕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她在装死。
沈宴的耐心瞬间告罄,积压了三天的怒火和恐慌在此刻轰然爆发。
“苏-晴!”
他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地吼出她的名字。
“你以为躲在这里我就找不到了吗?你闹够了没有?跟我回家!”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刺耳。
隔壁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睡眼惺忪的大妈探出头。
“大半夜的,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沈宴没有理会,只是死死地盯着面前这扇门。
门内,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好。
很好。
这个女人,是真的铁了心要跟他耗到底。
沈宴冷笑一声,后退两步。
然后,他抬起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踹向那扇门。
“砰!”
一声巨响。
老旧的木门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
门锁松动了。
“砰!”
第二脚。
门板裂开了一道缝。
沈宴的眼睛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他不管不顾,抬脚准备踹第三下。
就在这时,门,开了。
苏晴站在门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她穿着一身简单的家居服,头发随意地挽着,素面朝天。
那张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上,没有惊慌,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她的手里,拿着一把小小的刻刀,另一只手上,是一个尚未成型的木雕。
刚才那微弱的光,就来自她手边的一盏小型工作台灯。
原来,她不是在缅怀过去,也不是在伤春悲秋。
她只是在安静地,做自己的事。
沈宴所有的怒火,在看到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时,瞬间被浇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无力感。
他以为自己找到了她的软肋,找到了她的藏身之所。
他以为自己可以像个胜利者一样,把她抓回去。
可现实却是,她根本不在乎。
他所有的歇斯底里,在她眼里,不过是一场可笑的独角戏。
“有事?”
苏晴终于开口,声音淡得像一杯凉白开。
沈宴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看着她,看着她清瘦的脸颊,看着她手里的刻刀。
他突然发现,自己对她的了解,少得可怜。
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学会了木雕。
不知道她还有这样安静专注的一面。
三年的婚姻,他只看到了那个围着他转的、温柔顺从的妻子。
却从未想过去了解,面具之下的她,到底是什么样子。
“跟我回家。”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气生硬。
苏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嘴角轻轻勾了一下,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回哪个家?”
“沈宴,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
说完,她侧了侧身,露出身后小小的房间。
房间不大,但被收拾得井井有条。
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还有一个小小的开放式厨房。
墙上挂着几幅她自己画的画,窗台上摆着几盆绿植。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里,才是她的世界。
一个完全没有沈宴痕迹的世界。
沈宴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一步步走进房间,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书桌上。
桌上摊开着一个本子,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像是一份计划。
沈宴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拿起了那个本子。
第一行,用加粗的字体写着:【新生活倒计时】。
下面是详细的规划。
【三个月前:学习木雕,寻找新的兴趣点。】
【一个月前:整理个人物品,打包。】
【一周前:提交辞职报告,处理工作交接。】
【三天前:搬家,切断所有联系。】
【未来:开一家属于自己的木雕工作室。】
计划的最后,还附上了一张工作室的租赁合同。
地址,就在这个老城区的另一条街上。
原来,她不是一时冲动。
她为了离开他,已经准备了整整三个月。
沈宴拿着本子的手,抖得厉害。
他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晴。
“为什么?”
他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三天三夜的问题。
“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要用这种方式来报复我?”
苏晴看着他,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情绪。
那是一种混杂着悲哀和怜悯的复杂情绪。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反问了一句。
“沈宴,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沈宴一愣。
今天?
今天是他找到她的日子。
是他踹开她门的日子。
还能是什么日子?
看着他茫然的表情,苏晴眼底最后一丝光亮,也彻底熄灭了。
她轻轻地说。
“今天,是我三十岁的生日。”
也是他曾经承诺过,要给她一个盛大生日宴的日子。
他忘了。
忘得一干二净。
沈宴的脑子“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