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第二天,我就向生产队递交了离婚申请。
在八十年代初的农村,离婚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我的举动,无异于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炸弹。
村支书抽着旱烟,眉头拧成了疙瘩:“秀兰啊,你可想好了?建国可是大学生,是咱们村的骄傲。夫妻哪有不吵架的,床头吵架床尾和,你这一闹,不是把自己的后路都断了吗?”
我平静地看着他:“叔,我想好了。路是我自己选的,断了我也认。”
陈家的人很快就闹上了门。
我的婆婆,那个以前总夸我能干的女人,此刻正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个不下蛋的母鸡!扫把星!我家建国好不容易考上大学,你就要拖他后腿!你安的什么心?”
她的话很难听,但我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妈,建国在北京已经有别的女人了。这婚,是他先不要这个家的。”
“那也是你没本事!”我那小姑子陈建红在一旁尖着嗓子附和,“你要是能拴住我哥的心,他能在外面找人?我看你就是嫉妒我哥有出息了,想毁了他!”
我冷笑一声。
“我毁了他?这些年,是谁省吃俭用供他读书?是谁家里断了粮还把钱寄给他?你们陈家,有一个人出过一分钱吗?”
我的话让他们哑口无言。
“现在他出息了,翅膀硬了,就嫌我这个农村媳妇丢人了。行啊,这婚我离。但是,**欠我的,必须一分不少地还回来!”
我从屋里拿出我记的账本,那上面清清楚楚地记着,从**上大学开始,我一共给他寄了多少钱,多少全国粮票。
“一共一百八十五块钱,三十斤全国粮票。要么让他现在就还钱,要么,我就去北京,去他们学校,去那个女的单位闹!我看看到时候,谁更丢人!”
我豁出去了。脸面?在饿肚子和儿子的未来面前,脸面一文不值。
陈家人被我的架势吓住了。他们没想到,一向温顺的我,会变得这么强硬。
“你……你这是敲诈!”婆婆气得浑身发抖。
“这是他欠我的!”我寸步不让。
这场闹剧最后以村支书的调解收场。陈家答应,等**放假回来,一定把钱还上。
我知道,这只是缓兵之计。指望他们还钱,比登天还难。
但这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表明了我的态度。
从那天起,我带着铁蛋,正式和陈家分了家。
我们搬到了村东头一间没人住的破土坯房里。房子四处漏风,一下雨就漏水。
村里人看我的眼神更复杂了。有同情的,但更多的是看笑话的。
“放着好好的大学生媳妇不当,非要离婚,真是脑子坏掉了。”
“离了婚的女人,还带着个拖油瓶,以后看她怎么活。”
我不在乎这些议论。
嘴长在别人身上,日子是我自己过的。
当务之急,是怎么填饱我和铁蛋的肚子。
分家后,我名下的几分地根本不够吃。生产队的活,挣的工分也只够勉强糊口。
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想着出路。
那天,铁蛋在山坡上玩,抓回来一只灰色的野兔子。
兔子很肥,我把它炖了,铁蛋吃得满嘴是油,那是我们娘俩几个月来吃得最好的一顿。
晚上,我看着那张被我剥下来,晾在墙上的兔皮,一个念头突然闯进了我的脑海。
我们这后山,兔子多得是。我能不能……养兔子?
兔肉可以吃,可以卖钱。兔皮,听说县里的供销社也收,价格还不便宜。
这个想法让我激动得一夜没睡。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上了山。
我学着老猎户的样子,做了几个简易的套索,放在兔子经常出没的草丛里。
运气不错,第一天就套住了一公一母两只活的。
我把它们带回家,用捡来的破木板和铁丝,在院子角落里搭了一个简陋的兔笼。
我的养兔大计,就这么开始了。
没有经验,我就自己摸索。
我观察它们吃什么草,喝多少水。我把《赤脚医生手册》里关于牲畜防疫的部分翻了又翻,学着怎么给它们防病。
一开始,失败是家常便饭。
有一次,一只母兔生了一窝小兔子,我高兴坏了。结果因为没经验,不懂得把公兔分开,一窝七八只小兔子,一夜之间全被公兔咬死了。
我抱着那几只血肉模糊的小兔子,哭得撕心裂肺。
那是希望,是钱,是我和铁蛋的未来。
村里人看我天天捣鼓那几只兔子,更是把我当成了笑话。
“林秀兰真是疯了,好好的地不种,去养兔子,那玩意儿能当饭吃?”
连张婶子都劝我:“秀兰,别折腾了,那东西娇贵,不好养。你还是安安分分上工吧。”
我擦干眼泪,摇了摇头。
“婶子,我不能退。我退了,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我把死掉的小兔子埋了,然后重新开始。
我变得更加小心,更加勤奋。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割露水最重的青草,因为那样的草兔子最爱吃。我把公兔母兔分开养,给怀孕的母兔单独开“小灶”。
渐渐地,我的兔子越养越多,越养越好。
从最初的两只,变成了十只,二十只……
看着兔笼里那些活蹦乱跳的小生命,我的心里,第一次燃起了名为“希望”的火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