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下舞台的每一步,都感觉像踩在云端,既不真实,又充满了孤注一掷后的虚空。整个会场安静得可怕,仿佛空气都被抽干了。我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身上,剖析着、审判着我刚才那番惊世骇俗的“获奖感言”。
我没有去看沈子川,也没有理会江月。我径直走向休息室,拿起我的包,在那扇门关上的前一秒,我听到了身后爆发出的,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的议论声。
那些声音被隔绝在门后,我却仿佛还能听见它们在脑海里回响。
走出大楼,午后炙热的阳光迎面扑来,刺得我眼睛生疼。我下意识地抬手遮挡,才发现自己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刚才在台上的决绝和强硬,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那是我在绝境中,为自己筑起的最后一道防线。我不能哭,不能逃,更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脆弱。因为我知道,一旦我示弱,那些流言蜚语就会像潮水一样将我彻底淹没。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比他们更强硬,更不在乎。
手机疯狂地震动起来,屏幕上不断弹出新的消息提醒。有方棠焦急的询问,有同学群里炸开锅的讨论,还有几个平时关系不错的同学发来的试探性关心。
我划开屏幕,点开了和方棠的对话框。
方棠:【念念!你人呢?我看到论坛了!你还好吗?是不是江月那个**搞的鬼?】
方棠:【我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啊!急死我了!】
方棠:【**!我看到群里转的视频了!你在颁奖台上的发言也太帅了吧!A爆了!不愧是我姐妹!】
看着她从焦急到暴躁再到兴奋的文字,我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在这个全世界都与我为敌的时刻,至少,还有一个人是坚定地站在我这边的。
我:【我没事。刚出来。】
发完这四个字,我感觉喉咙一阵干涩。
方棠的电话立刻就打了过来,我犹豫了一下,接通了。
“苏念!你这个女人!你想吓死我啊!”电话那头传来方棠标志性的大嗓门,带着浓浓的关切,“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你!”
“我在教学楼前面的樟树下。”
“站那儿别动!”
挂了电话,**着粗糙的树干,缓缓地滑坐下来。周围来来往往的学生,不时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然后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我能清晰地捕捉到“绿茶”、“心机”、“聊天记录”这些关键词。
我索性闭上了眼睛,将所有纷扰隔绝在外。
我开始复盘整件事。
聊天记录是怎么泄露的?我和方棠的对话,除了我们两个人,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我的手机和电脑都有严密的密码保护,被黑客入侵的可能性极小。那么,问题就出在方棠那边。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我立刻否定了。我和方棠从小一起长大,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她绝不可能背叛我。
那么,就是她的设备出了问题。
很快,方棠像一阵风似的冲到了我面前。她跑得气喘吁吁,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念念!”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上下打量着我,眼眶都红了,“你……你没事吧?”
我看着她焦急的样子,摇了摇头:“我能有什么事。”
“都怪我!”方棠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带着哭腔说,“肯定是我的问题!我的电脑前几天好像有点卡,我以为是系统问题,就没在意。肯定是被人装了什么木马病毒,把我们的聊天记录都盗走了!对不起,念念,是我害了你!”
她哭得像个孩子,充满了自责和愧疚。
我从包里抽出纸巾递给她,心里最后的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了。我拍了拍她的背,轻声说:“现在说这些没用了。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的冷静,让方棠的情绪也慢慢平复下来。她擦干眼泪,恨恨地说:“肯定是江月干的!除了她,没人会这么处心积虑地整你!这个女人太阴险了!”
“我知道。”我淡淡地说。
除了江月,我想不到第二个人。她有动机,也有能力。以她家的背景,找个黑客来做这种事,轻而举云。她选择在颁奖典礼前一个小时曝光,就是算准了要在我最志得意满的时候,给我最致命的一击,让我身败名裂。
好一招釜底抽薪。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报警?”方棠问。
我摇了摇头:“没用的。对方是匿名ID,又是通过技术手段窃取,很难找到证据。就算最后查到是江月,她也可以推得一干二净。现在去纠缠这件事,只会让我显得更像一个输不起的跳梁小丑。”
“难道就这么算了?让她这么得意?”方棠气得直跺脚。
“当然不。”我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她毁了我的名声,我就要毁了她在乎的东西。”
方棠愣了一下:“她在乎的东西?沈子川吗?”
“不。”我摇了摇头,看向远方,“沈子川现在……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恨我的人。江月以为她赢了,但她不懂,她赢得的,只是一个男人的同情和暂时的偏袒。而她真正在乎的,和我一样。”
我的目光,落在了那张实习录用通知的通知邮件上。
“华曜资本的实习录用通知。”
方棠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你是说……”
“没错。”我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论坛上的口诛笔伐,不过是前菜。真正的战场,在华曜资本。”
江月处心积虑地毁掉我的名声,不就是想让我被舆论压垮,最好是能让我自动放弃这个实习机会,或者让华曜资本迫于舆论压力取消我的资格吗?
她太想当然了。
她以为她毁掉的是我的社交圈,但她不知道,我从来不在乎那些虚假的友谊。她以为她打击了我的情感,但她不知道,我对沈子川,从始至终都只有算计。
她唯一打对的,是我的名声。而在这个社会,一个人的名声,尤其是女人的名声,有时候比能力更重要。
我打开手机,点开那个依旧在疯狂盖楼的帖子。我没有去看那些辱骂我的言论,而是直接拉到最新回复。果然,风向已经开始有了新的变化。
“苏念在台上的发言看了吗?虽然人品不咋地,但业务能力是真强啊。”
“有一说一,她最后那句‘胜利者是我’,莫名有点带感是怎么回事?”
“抛开人品不谈,她做的那个模型我看了,确实牛逼。我们教授上课都提过,说那个思路很新颖。”
“所以,这是一个‘虽然我是绿茶,但我凭本事赢’的故事?”
我那番破釜沉舟的发言,起作用了。
它成功地将舆论的焦点,从“人品审判”,撕开了一道“能力认可”的口子。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方棠,帮我个忙。”我对她说。
“你说!”
“用你的小号,去那个帖子里带一下节奏。不要帮我洗白,那没用,只会适得其反。”我冷静地吩咐道,“你就强调几点:第一,肯定我的专业能力,把我们项目里那些技术难点,用通俗易懂的话讲出来,让外行也看得懂我到底牛逼在哪里。第二,暗示江月在团队里贡献不大,只会拖后腿,这次曝光行为属于典型的‘因妒生恨、恶意报复’。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把话题往‘职场只看能力,不看私德’的方向引。”
方棠的眼睛亮了起来:“高啊!念念!你这是要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心狠手辣但能力超群’的美强惨人设?”
“不,是‘专业、冷酷、结果导向’的精英人设。”我纠正她,“从今天起,‘苏念’这个名字,不再需要‘温柔’、‘善良’这些标签。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我苏念,只靠实力说话。”
送走方棠后,我一个人回了宿舍。
推开门,宿舍里异常安静。三个室友都在,但没人说话。她们看到我,表情都有些不自然,眼神躲躲闪闪。
其中一个平时和我关系还不错的室友,犹豫地开口:“念念,你……回来了。论坛上的事……”
“我看到了。”我平静地打断她,将包放在桌上,开始收拾东西。
“我们……我们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她试图解释,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笑了笑,那笑容里不带任何温度:“没关系。你们不用觉得尴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怎么看我就怎么看我。都无所谓。”
我的坦然,反而让她们更加手足无措。
我没有再理会她们,径直走到我的书桌前,打开了电脑,登录了华曜资本的实习生入职系统。
我的名字和沈子川、江月的名字,并排显示在“项目A组”的名单里。
真有意思。命运似乎嫌这场戏还不够精彩,又给我们加了新的剧本。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了起来:“喂,你好。”
“是苏念同学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沉稳而富有磁性的中年男声。
“我是。请问您是?”
“我是华曜资本的人事总监,我姓李。”
我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来了。这么快。
“李总监,您好。”我强迫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苏念同学,首先恭喜你和你的团队获得了‘青春杯’的特等奖,你们的项目非常出色。”李总监的语气很客气,听不出任何情绪。
“谢谢您。”
“是这样的,”他顿了顿,终于进入了正题,“关于今天下午在你们学校论坛上发生的一些事,我们这边也了解到了。”
我的呼吸,几乎停滞。
“我们注意到,这件事引起了相当大的舆论反响。作为一家注重企业形象和团队合作的公司,我们对于实习生的个人品德,也是有一定考量的。”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敲在我的心上。
我攥紧了手机,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
完了吗?我拼尽全力得到的一切,就要因为一场舆论风暴而化为泡影了吗?
不。我不甘心。
就在我准备开口为自己辩解的瞬间,李总监的话锋却突然一转。
“但是,”他说,“我也看到了你在颁奖典礼上的发言视频。”
我的心又被猛地拎了起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仿佛是在斟酌措辞。那几秒钟,对我来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苏念同学,”李总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我似乎从他平稳的语气里,听到了一丝……赞许?
“你在那种压力下,还能保持冷静,逻辑清晰地为自己发声,并且敢于直面自己的野心。这种心理素质,在投资这个行业里,是非常宝贵的品质。”
我愣住了。
“我们华曜资本,信奉的是结果导向。我们需要的,不是温室里的花朵,而是能在丛林里搏杀的狼。”他继续说道,“当然,我不是在鼓励你不择手段。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实习资格,不会因为这次的事件受到任何影响。我们期待看到你在华曜的表现。”
“下周一早上九点,准时来公司报到。希望你不要让我们失望。”
说完,他便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