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步一步走向展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踏在烧红的炭火上。越靠近,心底那丝被隔绝的共鸣感就越明显,同时,那种细微的、属于现代工艺的“违和感”也越发清晰。
保安打开玻璃罩。我戴上他们提供的白手套,深吸一口气,伸出手,颤抖着,轻轻触碰到了镜缘。
没有预想中如“青鸾镜”那般汹涌的记忆洪流。
只有一片模糊的、**扰的嘈杂!像是信号不良的电台。其间夹杂着几个快速闪过的画面——一个昏暗的工作室,现代化的工具,有人用化学药剂擦拭镜身……以及最后,一个清晰的、将什么东西小心翼翼粘贴在镜子背后的动作!
果然是赝品!而且是被高手做旧仿造的!真品早就被调包了!
就在我触碰的同时,那层“隔绝感”似乎被我的接触短暂地打破了一丝,一股强烈得多的、属于真正“火凤镜”的、来自遥远地方的悲愤与焦急的情绪,如同针一样刺入我的脑海!
“假的……”我喃喃道,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展厅里格外清晰,“材质不对,手感也不对。这根本不是千年古镜该有的温润。”
我猛地抬起头,看向经理,看向所有盯着我的人,摘下手套,举起我的手机(虽然没开直播,但姿态要做足),用清晰而坚定的声音宣布:
“这面镜子是赝品!一件精心仿造、试图鱼目混珠的假货!真正的‘火凤镜’,根本不在这里!格雷厄姆拍卖行,你们是在用假货欺骗全世界的收藏家!”
全场瞬间陷入了更大的混乱!
记者们疯狂按动快门,竞拍者们怒不可遏。拍卖行经理面如死灰,几乎站立不稳。
沈慕言趁乱来到我身边,低声道:“快走!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被他护着,在一片混乱中艰难地挤出拍卖厅。身后是拍卖行工作人员的呼喊和记者追问的声音。
直到走出那栋建筑,接触到伦敦阴冷的空气,我才感觉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肾上腺素急速褪去,留下的是一片虚脱和后怕。
“你……太冒险了。”沈慕言扶住我,镜片后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后怕,“但……干得漂亮。你那几句关于范线和纹路‘活气’的分析,非常专业,直接打中了要害。”
我勉强笑了笑,无法解释那玄妙的共鸣和脑海中的画面,只能含糊地说:“可能是……被逼到绝境,潜能爆发了吧。”
沈慕言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追问,只是说:“你惹上**烦了。格雷厄姆背后势力不简单。我先送你回旅馆,最近不要轻易出门,等我消息。”
回到那个狭小的房间,我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和那天从博物馆逃回家时一模一样。但这一次,心情截然不同。
没有恐惧,没有逃避。
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微弱却坚定的力量感。
我做到了。
我没有退缩。我当着所有人的面,用专业(夹杂着超能力)的方式,揭穿了他们的骗局。
我拿出手机,屏幕亮起,那个画着“青鸾镜”草稿的手机壳,此刻摸上去,似乎比在國內时,那丝微光更明显了一些,带着淡淡的、安抚般的暖意。
“你看到了吗?”我对着手机壳,轻声说,“我……没有丢下它。”
手机震动起来,是苏念发来的微信,连着好几条:
“晚晚!你怎么样了?!”
“国内都炸了!有现场的人发了消息和视频片段!虽然打了码,但认识你的人都能看出是你!”
“你被称为‘打假女神’了!我的天!那几个专业术语太帅了!”
“你没事吧?回话!”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信息,再感受着指尖那真实的温热,缓缓地、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带着泪意的笑容。
咸鱼,好像也能扑腾出一点水花了。
我深吸一口气,给苏念回复:
“我没事。刚干了一架,赢了。”
信息刚发出去,手机屏幕突然又亮了一下,是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没有署名,只有一串毫无规律的字母和数字组合:
“Gvsu!zpv!b!xp**eb!sfbm!qbot!jo!uif!ebs!xfc-!ubshfu!jt!zpv/”
这是什么?发错了?恶作剧?
我皱着眉,下意识地觉得不对劲。鬼使神差地,我打开一个简单的在线密码转换工具,尝试着将这串乱码用凯撒密码(一种简单的移位密码)进行解码。
当解码后的文字清晰地显示在屏幕上时,我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True!you!a!world!real!pans!in!the!dark!web-!target!is!you/”
(真正的火凤镜在暗网拍卖——目标是你。)
手机屏幕上的那行解码后的文字,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我的脖颈,让我几乎窒息。
“真正的火凤镜在暗网拍卖——目标是你。”
刚刚因为成功打假而升起的那点微弱的暖意和力量感,瞬间被这**裸的威胁冻结、击碎。房间外伦敦的喧嚣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而我独自被困在这个狭小、冰冷的空间里,被无形的危险窥视着。
他们知道我能分辨真假?他们知道我在追查“火凤镜”?他们……是谁?格雷厄姆拍卖行背后的势力?还是更庞大的、隐藏在阴影中的文物走私集团?
“目标是你”。
四个字,像四把淬毒的匕首,对准了我的心脏。我只是个想躺平的咸鱼画手,为什么要面对这些?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我,比在博物馆初遇“青鸾镜”时更甚。那时是面对未知的超自然力量,现在,是面对明确、恶意的、来自同类的杀意。
我猛地从地上跳起来,冲到门边,反复检查门锁是否牢靠,又跑到窗边,拉开一条缝隙,紧张地向下张望。街道上行人匆匆,每一张陌生的面孔似乎都带着可疑的审视。一辆停在街角的黑色汽车,在我看过去时,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是我的错觉吗?还是……他们已经在监视我了?
恐慌像潮水般淹没了我。我缩在墙角,抱住膝盖,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逃跑的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订机票,立刻回国,躲回我那个堆满画稿和零食的小窝,把这一切都当成一场噩梦忘掉!
我颤抖着手拿起手机,想要查询回国的航班。指尖划过屏幕,却不小心点开了相册。最新的一张,是我在拍卖行外,被沈慕言拉着离开时,无意中拍下的混乱现场一角——那些愤怒的竞拍者,那些义愤填膺的脸孔。
紧接着,我鬼使神差地点开了国内的社交媒体。
我的名字,居然真的挂在了热搜的尾巴上!#打假女神##火凤镜赝品##格雷厄姆拍卖行丑闻#几个词条下面,充斥着各种角度的现场描述、模糊的视频片段(我的脸被打上了马赛克,但身形和声音熟悉的人能认出),以及大量网友的讨论。
“**!**姐牛逼啊!当场打脸!”
“那几个专业术语一听就是行家!范线、活气,说得太到位了!”
“格雷厄姆这黑店早该曝光了!支持**姐!”
“所以真品在哪?会不会已经被调包流出了?”
“保护好自己啊!感觉好危险!”
一条条滚动的评论,像一颗颗投入冰湖的石子,激起圈圈涟漪。恐惧依旧存在,但另一种陌生的情绪,开始一点点渗透进来——我不是一个人。
至少有这么多人,在关注着这件事,在声援着我。他们不知道我的名字,不知道我的样子,但他们站在“对”的这一边。
就在我心神激荡时,苏念的语音通话请求弹了出来。我几乎是立刻接起。
“晚晚!你吓死我了!”苏念的声音带着哭腔,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你电话一直打不通!我看到新闻了,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你现在在哪里?安全吗?”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让我冰冷的四肢恢复了一点知觉。
“我……我没事。”我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在旅馆,暂时……安全。”
“安全个屁!”苏念急了,“都被人盯上了还安全!我给你订机票,你马上回来!”
我看着屏幕上那些陌生的声援,感受着苏念毫不掩饰的关切,又想到那条威胁短信……如果我现在退缩了,真正的“火凤镜”怎么办?那些还在暗处等待回家的国宝怎么办?“青鸾镜”的期盼怎么办?
“念念……”我深吸一口气,打断她,“我……可能暂时不能回去。”
“林未晚!你疯了?!”苏念在电话那头尖叫,“那是暗网!是亡命徒!你一个女孩子在国外,跟他们斗?你以为你是超级英雄吗?”
“我不是超级英雄。”我看着自己还在微微发抖的手,声音却异常清晰,“我只是……听到了它们的哭声。真的‘火凤镜’还在等着,我不能就这么扔下它。”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苏念带着鼻音、却异常坚定的声音:“……行!你不回来是吧?那我过去陪你!”
“别!”我立刻拒绝,“太危险了!你留在国内,帮我……帮我做点别的事。”
“什么事?”
“我需要信息,需要线索,需要……更多的人关注。”我的思路逐渐清晰起来,那条威胁短信反而像一剂猛药,逼出了我骨子里那点不肯服输的倔强,“他们越是想让我害怕,想让我消失,我越是要把事情闹大!大到他们不敢轻易动我!”
苏念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懂了!舆论战是吧?交给我!你别忘了你闺蜜我是干嘛的!”
她是拥有几十万粉丝的自媒体博主,最擅长的就是制造和引导话题。
挂了电话,我内心的恐惧并没有完全消失,但它旁边,生长出了另一种东西——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我点开那个画着“青鸾镜”草稿的手机壳,指尖轻轻摩挲。那微光似乎感知到了我情绪的转变,变得稳定而温暖,像一个小小的、坚定的灯塔。
“好吧,”我对着手机壳,也对自己说,“既然躲不掉,那就……干到底。”
接下来的两天,我几乎足不出户,靠着苏念远程投喂的外卖和旅馆提供的速溶咖啡度日。沈慕言来过一次,带来了些食物和更详细的信息。他告诉我格雷厄姆拍卖行因为舆论压力暂时停业接受调查,但背后盘根错节,很难真正伤筋动骨。他也尝试追踪那个发威胁短信的号码和暗网线索,但都石沉大海,对方非常谨慎。
“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沈慕言眉头紧锁,“我建议你立刻接受英国警方的保护,或者尽快回国。”
我摇了摇头:“谢谢沈先生,但我有必须留下的理由。”我没有解释“理由”是什么,但他看着我的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留下一个紧急联络方式,嘱咐我万事小心。
我没有被动等待。在苏念的策划和远程协助下,我注册了一个新的社交媒体账号,ID就叫“国宝回家之路”。我没有露脸,用了“青鸾镜”的线稿做头像。
然后,我发布了第一条长文。
我没有提及威胁短信,也没有渲染自己的危险。我只是用平静而清晰的笔触,讲述了“鸾凤和鸣镜”的历史、它们的艺术价值,以及它们在战乱中被迫分离的悲惨命运。我贴出了“青鸾镜”在国家博物馆的官方照片,也贴出了我在格雷厄姆拍卖行拍下的“火凤镜”(赝品)照片,并用红圈标出了我当场指出的那些现代工艺破绽——范线缺失、纹路死板等等。
“……真正的‘火凤镜’至今下落不明,它可能正在世界的某个阴暗角落,等待着能带它回家的人。它不仅仅是一面镜子,它是我们民族记忆的一块碎片,承载着一段不容忘却的历史。每一件流失海外的国宝,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同样的渴望——回家。”
长文的最后,我写道:“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但我知道我不能什么都不做。我将以此账号,记录我追寻‘火凤镜’及其他流失国宝的历程。前路未知,或许危险,但吾道不孤。”
这条长文,由苏念和她动员的几个大V朋友同时转发,瞬间引爆了网络。
#国宝回家之路##火凤镜在哪里##守护中华文脉#等词条迅速冲上热搜。
网友们的力量是无穷的。有人开始自发整理全球各大拍卖行的中国文物信息;有人利用技术手段分析暗网的可能入口和交易模式(虽然进展缓慢);有海外留学生表示可以帮忙在当地博物馆和古董市场留意线索;更有很多专业的考古学者、文物修复师、历史爱好者站出来,从专业角度补充资料,印证我的判断,形成了强大的学术支持。
我的私信和评论区,瞬间被加油打气和提供各种或靠谱或离奇线索的信息淹没。我一条条仔细地看着,筛选着,回复着。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眼眶却一次次湿润。
我不再是那个躲在旅馆房间里瑟瑟发抖的孤身女子。我的身后,仿佛站着千军万马。
在这个过程中,一个想法逐渐在我脑中成型。我联系了苏念和几位在网络上结识的、格外热心且具备不同领域专长的志愿者(一位是程序员大牛“键盘侠”,一位是资深海外党“万事通”,一位是博物馆在职研究员“老学究”),组建了一个小小的、秘密的“国宝回家”线上志愿者核心团队。
我们建立了加密的群聊,分工合作:有人负责整理和核实网友们海量提供的线索;有人负责利用技术手段进行信息筛查和追踪;有人负责对接国内官方机构和专业人士,寻求支持和背书;而我,作为唯一能与文物产生“共鸣”的人(这点只有苏念知道),负责最终的信息甄别和方向判断。
团队的效率极高。几天后,一条由“万事通”提供的线索引起了我的注意:巴黎一个极其隐秘的、仅限受邀参加的私人收藏沙龙,即将举行一场“东方美学”主题的品鉴会,据传会有重量级的中国文物亮相,安保级别非常高。
几乎在收到这条消息的同时,我正拿在手中的手机,那个“青鸾镜”手机壳,突然传来一阵明显的、持续的温热!比我之前感受到的任何一次都要清晰!与此同时,一幅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清晰的画面闪过脑海——一个光线幽暗、布置典雅的欧式房间,墙上挂着厚重的油画,壁炉里火光跳跃,而“火凤镜”……它就在那里!被放置在一个铺着深色天鹅绒的展示台上,镜身反射着壁炉的火光,那火焰纹路仿佛真的活了过来!更让我心头狂震的是,在镜背靠近边缘的位置,一个极其微小、形状酷似一片飘落的凤羽的天然铜锈印记,清晰地映入我的感知!那是千年时光在特定铜料上留下的独一无二的痕迹!
它在呼唤!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急切!
是它!真正的“火凤镜”!就在巴黎那个沙龙!
我猛地站起身,心脏狂跳,立刻在加密群里发布了这条信息:“目标高度疑似锁定,巴黎,私人沙龙!‘火凤镜’极有可能在那里!我‘感觉’到它了!镜背有一个特征,形似凤羽的微小铜锈!”
群里瞬间沸腾。
“收到!我马上查这个沙龙的具体地址、主办方和受邀名单!”“键盘侠”立刻回应。
“巴黎我有朋友!我让他想办法摸一下情况!凤羽铜锈……这个细节很关键!”“万事通”紧随其后。
“需要什么专业支持随时说!这种独特锈迹如果对外宣传,会是重要识别点!”“老学究”也立刻上线。
几分钟后,“键盘侠”发来了更深入的分析结果,让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一下:“查到了!这个沙龙的主办方,‘欧洲古典艺术基金会’,表面光鲜,但其注册信息背后,穿透多层控股后,与格雷厄姆拍卖行的一个主要控股股东,共享同一个在维京群岛注册的空壳公司!这绝不是巧合!伦敦的赝品是烟雾弹,巴黎的沙龙才是他们真正交易真品的地方!他们是一伙的!”
果然!暗网的威胁,巴黎的沙龙,都是同一张黑网上的节点!敌人早有布局,环环相扣!
紧接着,“万事通”也发来了他朋友打探到的更确切消息,还附带了一张沙龙对外极隐秘宣传页的截图:“确认了!沙龙就在三天后,地点在巴黎十六区一栋私人宅邸。受邀者非富即贵,审查极其严格,需要验明正身和资产背景。宣传页上提到将会展示一面‘拥有独特天然纹饰的唐代珍品铜镜’……很可能指的就是那个凤羽锈迹!但是,混进去难度太大了,伪造身份几乎不可能通过他们的审查。”
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目标明确了,敌人也清晰了,但通往目标的道路,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铁壁挡住。
我看着屏幕上“万事通”发来的“难度太大,几乎不可能”的字眼,感受着指尖手机壳传来的、那代表“火凤镜”急切呼唤的、持续不断的温热。
恐惧依然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弹的决绝。
我深吸一口气,在加密群里打字回复,每一个字都敲得无比坚定:
“难,也要上。”
巴黎。龙潭虎穴,我也闯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