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冯静姝,原是京城工部侍郎的独女。一朝家道中落,
我被一纸文书发配到了这鸟不拉屎的西河村。他们都说,我这种娇滴滴的贵女,
离了男人活不过三天。村里的三姑六婆,更是把我当成了每日的下饭菜,
闲话编得一套又一套。我一概不理。我只是默默地画了张图,改良了他们那笨重的直辕犁。
又在村西头没人要的荒坡上,领着几户快饿死的人家,开荒种地。她们笑我抛头露面,
不知廉耻。她们赌我颗粒无收,最后还得跪着求人。直到秋收那天,
金灿灿的粮堆在打谷场上,比她们所有人家一年的收成加起来都多。我当着全村人的面,
温声细语地开了口。“明年的收成,只会比这个更好。只可惜啊,有些人‘安于室’,
怕是没空沾手我们这些‘不知廉耻’的脏活了。”1我叫冯静姝。三个月前,
我还是京城里工部侍郎府的嫡长女。现在,我是西河村一间漏风茅草屋的主人。我爹倒台了。
一夕之间,高楼倾塌。我没被牵连进教坊司,已经是皇帝法外开恩。一纸文书,
我被“遣返”到了这个据说是祖籍的穷山沟。一个铜板,几件旧衣,就是我的全部家当。
西河村,真是个好地方。土地贫瘠,人也一样。我刚来那天,
村长捏着鼻子把我领到村西头这间破屋前。“冯姑娘,以后你就住这儿。
有什么事……也别来找我。”说完,他像躲瘟疫一样走了。村里人看我的眼神,
像在看什么稀奇的玩意儿。有同情,但更多的是一种幸灾乐祸的打量。“瞧她那细皮嫩肉的,
风一吹就倒,能活几天?”“听说在京城里是千金**,十指不沾阳春水,这下好了,
要沾牛粪了。”这些话,他们说得不大不小,正好能飘进我的耳朵里。我不在乎。
我在乎的是屋顶的窟窿有多大,米缸里还有几粒米。答案是,窟窿能看星星,米缸能跑耗子。
我爹是工部侍郎,主管营造水利。我从小耳濡目染,看的不是女工刺绣,
是《营造法式》和《天工开物》。修个屋顶,对我来说不难。难的是,我没有工具,
没有材料。更难的是,肚子饿。带来的那点散碎银子,不出十天就花光了。
村里人卖给我的东西,价格都比镇上贵了三成。他们把我当冤大头。我认了。人在屋檐下,
得低头。嚼舌根最厉害的,是住在村东头的王婆子。她家男人死得早,一个人拉扯大儿子,
嘴巴碎得能当盐使。每天吃完饭,她就搬个小板凳坐在村口的大槐树下,专门说我的闲话。
“哎哟,你们是没瞧见,那冯家姑娘今天又去买白面了!”“啧啧,都这时候了还不知节省,
大**的派头就是不一样。”“我看啊,等钱花光了,就该哭爹喊娘了。”一群妇人围着她,
笑得前俯后仰。我听见了,装没听见。从她家门前走过,甚至还对她点了点头。她愣了一下,
估计没想到我脸皮这么厚。然后,她唾了一口唾沫在地上。“呸,狐媚子!”声音不大,
但我听得清清楚楚。我还是没回头,径直走了。跟这种人置气,掉价。我需要想办法挣钱,
或者说,挣粮食。西河村穷,是有原因的。我观察了几天。他们的田地都是旱田,
全靠老天爷赏饭吃。用的农具,还是最原始的直辕犁,笨重,入土浅,
翻出来的土块又大又硬。一头牛,两个壮劳力,一天也耕不了一亩地。效率太低了。
我爹的书房里,有一本讲农具改良的孤本。里面画着一种犁,叫曲辕犁。结构精巧,省力,
而且能翻得更深。图纸,全在我脑子里。我需要找个人,把这东西做出来。还得有地,
让我试。这两样,我都没有。但没关系,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当务之急,
是别饿死。我把最后一件还能看的首饰,一支素银簪子,拿去镇上当了。换了十斤糙米,
五斤黑面,还有一小罐盐。省着吃,能撑一个月。回村的路上,我又碰见了王婆子。
她斜着眼看我背上的布袋,嘴角撇得像个瓢。“哟,又去镇上当东西了?家底还挺厚实嘛。
”“就是不知道,这金山银山,能吃到什么时候。”我停下脚步,看着她。
这是我第一次正眼看她。我冲她笑了笑,很温和的那种。“王大娘,您要是闲着没事,
不如多关心关心您自家地里的收成。”“我瞧着,您家那几颗玉米,叶子都黄了。”说完,
我不再理会她铁青的脸色,径直回了我的破茅屋。我知道,梁子算是结下了。但无所谓。
在这西河村,想活下去,光靠低头是不够的。你得让他们知道,你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哪怕,你现在看起来确实像一个。2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我的米缸,
又一次见了底。村里人看我的眼神,已经从看戏变成了看死人。王婆子每天的例行广播,
也从“她今天又吃白面了”,变成了“她今天还能吃上饭吗”。答案是,能。这一个月,
我没闲着。白天,我去村子周围的山上转悠。挖野菜,摘野果,找一切能吃的东西。晚上,
我就着昏暗的油灯,在地上画图。一遍又一遍,修改曲辕犁的设计。要让它更简单,
更容易被这里的铁匠理解和制造。同时,我也在物色我需要的“人”和“地”。人,
不能是村里那些脑子活络的。他们太精明,会算计,不好控制。我要找的,
是那种被生活压到喘不过气,老实本分,但又渴望改变的人。我的目标,是李三郎。
李三郎家,是村里最穷的一户。穷到什么地步?三十多岁的人,还没娶上媳妇。
家里一个老娘,常年卧病在床。唯一的几分薄田,收成还不够娘俩吃药。他为人木讷,
不爱说话,整天埋头干活,却总是被村里人欺负。王婆子就经常指使他干这干那,
还不给工钱。他也不敢反抗。这样的人,最好拿捏。因为他一无所有,所以他最敢赌。地,
我也选好了。村西头,有一片连着山脚的缓坡。那地方全是石头和荆棘,没人愿意开垦。
村里人都叫它“绝户坡”,意思是种什么都不长。在我看来,那地方好得很。土层虽然薄,
但石头清掉,荆棘烧掉,再从山里运些腐殖土下来,未必不能种。最重要的是,
那是无主之地。没人要,就没纠纷。万事俱备,只欠开口。我选了个傍晚,
提着一小袋我自己晒的野菜干,敲开了李三郎家的门。开门的是他。看到我,
他黝黑的脸上闪过一丝局促,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冯……冯姑娘?”我把野菜干递过去。
“家里没什么好东西,这个你拿着,给大娘熬汤喝。”他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拿着吧。”我语气很平淡,但带着不容拒绝的味道,“我找你,有正事。
”我们就在他家那摇摇欲坠的院墙下说话。我把我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包括开垦西坡,包括制造新农具。他听得一愣一愣的。
那双常年被生活磨得黯淡无光的眼睛里,第一次透出了点别的东西。是怀疑,是惊奇,
还有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渴望。“冯姑娘,那……那可是绝户坡啊。”他结结巴巴地说,
“没人能在那儿种出粮食。”“别人不能,不代表我们不能。”我看着他,“李三郎,
你现在拥有的,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吗?”这句话,像一根针,扎进了他的心里。他沉默了。
良久,他抬起头,眼里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冯姑娘,我……**!你说怎么干,
我就怎么干!”“好。”我点点头,“但我们得约法三章。”“第一,这件事,
不能告诉任何人,尤其是王婆子那群人。”“第二,造犁的图纸是我出的,地是我挑的,
所以开荒出来的收成,我要七成,你三成。”“第三,从今天起,到秋收,你和你娘的口粮,
我包了。”七三分,听起来很不公平。但他几乎没有犹豫,立刻点头。“行!
就按冯姑娘说的办!”他很清楚,如果没有我,他连半成都没有,只有活活饿死。
而我给他画的这张饼,是他唯一的希望。我把我当掉簪子剩下的最后一点钱,拿了出来。
让他去镇上最好的铁匠铺,照着我画的图纸,打造几个关键的部件。其余的木工活,
他自己就能干。他拿着那几张画满了奇怪符号的草纸,手都在抖。“冯姑娘,
你……你还识字?”“识字,不奇怪。”我说,“奇怪的是,为什么有人明明有手有脚,
却宁愿饿死,也不愿动动脑子。”这话,是说给他听的,也是说给这个村子的人听的。
李三郎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知道我的第一步棋,已经落下。第二天,
王婆子的广播站又开播了。“哎,你们听说了吗?李家那傻小子,昨天神神秘秘地去了镇上!
”“准是冯家那姑娘指使的,不知道又在搞什么鬼。”“我看啊,是那狐狸精没钱了,
把主意打到李三郎身上了。”“可怜哦,李三郎本来就穷,这下要被榨干了。”她们的笑声,
隔着半个村子都能听见。我坐在我的破屋里,磨着一把捡来的柴刀。心里一片平静。笑吧。
现在笑得越大声,到时候哭得就越难看。3李三郎的效率很高。三天后,
他就带着几个铁制的零件回来了。脸上是一种混杂着兴奋和困惑的表情。“冯姑娘,
铁匠师傅说,从没见过这么古怪的玩意儿。”“他还说,这东西看着轻巧,怕是不结实。
”我拿起一个犁头看了看。线条流畅,刃口锋利。铁匠的手艺不错。“结不结实,
试了才知道。”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就在李三郎家的后院里,秘密组装我的第一架曲辕犁。
李三郎的木工活很糙,但胜在听话。我让他削成什么样,他就削成什么样。
我让他钻多大的孔,他就钻多大的孔。当最后一根销子**去,
一架完整的曲辕犁就出现在我们面前。它比村里那种傻大黑粗的直辕犁,小巧了不止一圈。
线条优美,像一只准备起飞的木鸟。李三郎围着它转了好几圈,啧啧称奇。“冯姑娘,
这……这玩意儿真能耕地?”“明天你就知道了。”第二天,天还没亮,
我俩就一人扛着农具,一人背着干粮和水,偷偷摸上了西坡。“绝户坡”果然名不虚传。
坡上到处都是半人高的荆棘和盘根错节的老树根。地上的石头,大的像磨盘,小的像拳头。
别说耕地,走路都费劲。“先把这块地方清出来。”我用脚在地上画了一个圈,
大概有半亩地大小。李三郎二话不说,抡起砍刀就干了起来。他是个干活的好手,力气大,
有耐性。我在一旁也没闲着,用捡来的柴刀清理那些细小的灌木。太阳升起的时候,
我们已经清出了一小片空地。两个人都累得满头大汗。“歇会儿吧。”我递给他一个麦饼。
他接过去,三两口就吞了下去,然后又拿起工具。“冯姑娘,你歇着,我来。”我没跟他争。
我知道,他心里憋着一股劲。一股被欺压了半辈子,想要证明自己的劲。一连五天。
我们每天都早出晚归。半亩大的坡地,硬是被我们清理得干干净净。荆棘和树根被堆在一边,
晒干了当柴烧。石头被我们一块块搬走,在坡地的边缘垒起了一道矮矮的田埂。接下来,
就是最关键的一步——犁地。我们没有牛。只能用人拉。李三郎把绳子套在自己肩上,
像一头老黄牛一样,把犁头深深地扎进土里。我扶着犁柄,控制方向和深度。“走!
”我低喝一声。李三郎猛地一发力,身体前倾,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曲辕犁,动了。
犁头轻松地切开土层,发出一阵“唰唰”的声响。松软的泥土被翻了上来,在犁壁的作用下,
向一侧卷起,形成整齐的田垄。几乎没遇到什么阻力。李三郎越拉越快,越拉越兴奋。
“冯姑娘!这犁……太好使了!”他激动地喊着,“比……比俺家那个,省了一半的力气!
”何止一半。我心里清楚,等配上牛,它的效率至少是直辕犁的三倍。我们两个人,
只用了一个上午,就把这半亩地全部翻了一遍。而且翻得极深,极松软。
看着自己脚下这片黑黝黝的土地,李三郎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光。他一**坐在地上,
看着自己的双手,像是不认识一样。“冯姑娘,俺……俺不是在做梦吧?”“不是梦。
”我递给他水囊,“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我们还要施肥。”“施肥?”他愣住了,
“这石头地,上哪儿弄肥去?”村里人施肥,用的都是人畜的粪便。但那点粪肥,宝贝得很,
都用在自家的好田里了,谁舍得往这绝户坡上扔。“山上的落叶,烧掉的草木灰,
河里的淤泥,都可以是肥。”我把我从书上看来的堆肥方法,简单地跟他讲了一遍。
他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俺听你的!”我们俩的行踪,
终究是瞒不住人的。很快,村里就传开了。“听说了吗?冯家姑娘带着李三郎,
在绝户坡上开荒呢!”“我的天,她疯了吧?那地方也能种地?”王婆子又找到了新的素材。
她在大槐树下,手舞足蹈,说得唾沫横飞。“我看啊,那不是开荒,是偷情!”“孤男寡女,
天天往山里钻,能干什么好事?”“李三郎那老娘,怕是要被活活气死了!
”谣言越传越难听,越传越离谱。李三郎气得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好几次想冲出去跟他们理论。都被我拦住了。“嘴长在他们身上,你管得了吗?
”“他们说得越难听,就说明他们越心虚,越害怕。”“害怕什么?”李三郎不解。
“害怕我们真的在那绝户坡上,种出粮食来。”我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看着远处的西坡。
“到那时候,你什么都不用说。”“他们自己,会把自己的嘴巴抽烂。”4谣言是长了腿的。
没过几天,就连李三郎卧病在床的老娘都知道了。老太太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把李三郎叫到床边,哭着骂他鬼迷了心窍。“儿啊,
你怎么能跟那种不清不白的女人混在一起!”“我们家是穷,但我们不能不要脸啊!
”李三郎百口莫辩,急得满头大汗。最后,还是我亲自提着一碗肉糜粥,走进了他家。
老太太一见我,就把头扭到了一边,不看不听。我也不恼,把粥碗放在床头。“大娘,
您是觉得,脸面比肚子重要?”老太太没说话。“还是觉得,
听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说几句闲话,比您儿子能不能吃饱饭更重要?”我的声音很轻,
但每个字都敲在老太太心上。“您好好想想,如果我真是个坏女人,图的是什么?
图三郎家穷,还是图您家有病人?”“我一个孤女,在这村里无依无靠。我只想靠自己的手,
挣一口饭吃,有错吗?”“您儿子帮我,我给他粮食,天经地义。”“至于别人怎么说,
那是她们的嘴碎。日子,是我们自己过的。”说完,我没再多留,转身就走了。我知道,
这些话,她听进去了。那天之后,李三郎再来找我,脸上的愁云散了不少。他说,
他娘让他好好跟**。我们的开荒,进入了第二阶段。堆肥。按照我的方法,
李三郎在坡上挖了几个大坑。把我们清理出来的杂草、树叶,混上从山里扒来的腐殖土,
再加上河里的淤泥,一层一层地堆了进去。最后浇上水,用泥土封起来。“冯姑娘,
这……就行了?”李三郎看着那几个土堆,一脸的难以置信。“等着吧。”我说,
“一个月后,这些东西,都会变成最好的肥料。”等待发酵的这一个月里,我们也没闲着。
我让他把我们开出来的半亩地,用石头垒成了一级一级的梯田。这样既能防止水土流失,
又能更好地利用这片坡地。村里人远远地看着我们忙活,指指点点。王婆子又有了新说辞。
“瞎折腾!真是钱多了烧的!”“还垒梯田,她以为自己是皇帝,要造个空中花园吗?
”一个月后,肥堆启封。一股混杂着泥土和草木腐烂的特殊气味散发出来。挖开表层的泥土,
里面是黑褐色、松软油润的肥料。李三郎抓起一把,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嘿,真神了!
”我们把这些天然的肥料,均匀地撒进了梯田里。然后,又犁了一遍。原本贫瘠的黄土地,
彻底变成了肥沃的熟土。这时候,已经是春天了。该下种了。种什么,我也早就想好了。
不能种村里人常种的小麦和玉米。那些东西太娇贵,需要好地好水。我要种的,是红薯。
我托李三郎去镇上买回来的薯种。这东西耐旱,耐贫瘠,产量高,最适合这片新开的坡地。
村里没人种过这个。他们看着我们把一节一节的藤蔓**土里,都当笑话看。
王婆子笑得最大声。“你们看,我说什么来着!那女人就是个疯子!”“地里不种粮食,
去种草!”“今年秋后,我看他们拿什么交租子,吃什么过冬!”她的话,
让一些原本有些动摇的村民,又缩了回去。本来有两户人家,看我们把坡地整理得像模像样,
动了心思,想来问问能不能也跟着干。被王婆子这么一吓唬,又都打了退堂鼓。“算了算了,
还是老老实实种自家的地吧。”“跟着她瞎搞,万一颗粒无收,一家老小都得喝西北风。
”我听说了,也只是笑了笑。意料之中。想让这群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下注,
必须得让他们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不着急。等红薯长出来,他们会求着我的。
时间一天天过去。坡地上的红薯藤,开始发芽,抽条,一天一个样。翠绿的叶子,
很快就铺满了整个田垄。长势喜人,比村里那些旱地里蔫头耷脑的庄稼,精神多了。
李三郎每天都要上坡看好几遍,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他开始打心底里佩服我了。
以前是畏惧,现在是信服。“冯姑娘,你真是……神了!”村里人的议论声,渐渐小了下去。
眼见为实。那绿油油的一片,骗不了人。有些人开始后悔了。尤其是那两户打了退堂鼓的。
他们看着自家地里半死不活的麦苗,再看看我那片生机勃勃的薯田,肠子都悔青了。
王婆子也有些傻眼。但她嘴硬。“长得好有什么用?说不定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等秋后刨出来,说不定都是些烂根!”我依旧不理她。跟一个注定要输的人,
有什么好辩的。我只是让李三郎加强了戒备。我怕她狗急跳墙。5怕什么,来什么。
眼看着红薯藤越长越茂盛,藤蔓下面已经能看到一个个鼓起的土包。丰收在望。
王婆子坐不住了。她知道,如果真让我在这绝户坡上种出了名堂,她就会成为全村的笑柄。
她之前说的那些话,都会变成抽在她自己脸上的巴掌。于是,她开始动歪脑筋了。一个深夜,
李三郎在我家门外学了两声猫叫。这是我们约好的暗号。我开了门。
他一脸焦急地把我拉到一边。“冯姑娘,不好了!”“今天下午,我看见王婆子家的那小子,
偷偷摸摸在咱们田埂边转悠。”“我怕他们要使坏!”王婆子家那小子,叫王二狗。
年纪不大,但游手好闲,被王婆子惯得一身臭毛病。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干。
“你确定看清了?”我问。“看得真真的!”李三郎说,“他鬼鬼祟祟的,肯定没安好心!
”我沉吟了一下。这片薯田,是我和李三郎全部的希望。绝不能出任何差错。“这样,
”我说,“从今天起,晚上我们轮流去坡上守着。”“明着守,不用藏。”“我倒要看看,
他们敢不敢当着我们的面动手。”我们的戒备,似乎起到了作用。一连几天,都相安无事。
王二狗也没再出现过。李三郎渐渐放下了心。我却没有。我知道,像王婆子这种人,
不见棺材不掉泪。她不会这么轻易放弃。果然,一个星期后的下午,出事了。
那天轮到我守夜,李三郎白天在地里浇水。浇到一半,他突然发现,有几片红薯叶子,
出现了不正常的枯黄。而且,还有蔓延的趋势。他赶紧跑来找我。我跟着他到地里一看,
心里就是一沉。这不是普通的病害。叶子枯萎的边缘,带着一种被灼烧过的痕迹。
我扒开附近的土层,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咸味。是盐!有人往我的地里撒了盐!这手段,
太毒了。盐碱地,寸草不生。这是要断了我的根。李三郎气得浑身发抖,眼睛都红了。
“是王婆子!肯定是她干的!”“我要去找她算账!”“站住!”我喝住了他。“你去找她,
她会承认吗?”“你有证据吗?”“你跟她吵,跟她打,最后吃亏的还是你!
”李三郎一拳砸在田埂上,恨声道:“那……那怎么办?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能这么算了。”我眯起了眼睛,一丝冷光从眼底闪过。“但报复,不是靠嘴,
也不是靠拳头。”我让他先别声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然后,我让他去挑水,大量的清水。
“把所有浇过盐水的地方,都用清水反复冲洗。”“能救回来多少,算多少。”这只是治标。
想治本,还得把下毒的人揪出来。晚上,我没有去坡上守着。我让李三郎也不要去。
我俩就躲在离坡地不远处的一片小树林里,悄悄地盯着。我知道,对方看到今天没什么动静,
以为我们没发现。今晚,很可能会再来。月亮被乌云遮住,四周一片漆黑。山里的夜风,
吹得人有些发冷。我们等了大概两个时辰。就在我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
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从山下摸了上来。是王二狗。他手里提着一个布袋,
贼头贼脑地溜进了我们的薯田。然后,他解开袋子,开始往地里撒着什么。“就是他!
”李三郎咬牙切齿,就要冲出去。我一把拉住了他。“别急。”我示意他看另一个人。
在王二狗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一个人。是王婆子。她在给儿子望风。好啊。人赃并获。
我没有立刻出去抓他们。我等王二狗把一袋子盐都撒完了。等他们母子俩心满意足,
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准备离开的时候。我才和李三郎,一前一后,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王大娘,王二哥,这么晚了,还不睡啊?”我的声音,在寂静的山坡上响起,像鬼一样。
王婆子和王二狗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了一声。看清是我们,
王婆子立刻换上了一副撒泼的嘴脸。“你们……你们想干什么!”“大半夜的装神弄鬼,
吓死人了!”我没理她,径直走到王二狗面前。“把你手里的袋子,给我看看。
”王二狗心虚,把袋子往身后藏。李三郎一步上前,直接抢了过来。他把袋子倒过来一抖,
白花花的盐粒,撒了一地。人赃俱获。王婆子脸色煞白,但还在嘴硬。
“那……那是我们家买的盐!路过不行吗!”“路过?”我冷笑一声,“有半夜三更提着盐,
往别人地里‘路过’的吗?”“王大娘,你当我傻,还是当全村人都傻?
”“你……你血口喷人!”“我有没有血口喷人,明天去报官,让县太爷来评评理,
就知道了。”一听到“报官”,王婆子彻底慌了。毁人庄稼,这在《大周律》里,可是重罪。
轻则赔偿坐牢,重则流放。“不……不能报官!”她扑通一声,跪下了。“冯姑娘,我错了!
我一时糊涂!”“求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王二狗也吓傻了,跟着跪了下来,
一个劲地磕头。我看着他们。心里没有一丝怜悯。我知道,对这种人,一次的心软,
就是对自己的一次残忍。“不报官,也行。”我缓缓开口。“但是,你们得赔偿我的损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