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周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清明节,窗外飘着细雨,空气里都是湿漉漉的青草味。
她刚给过世的爷爷奶奶点了电子香烛,手机屏幕就亮了。
一条消息。
来自一个早就被她拖进黑名单,删得干干净净的号码。
但那个号码,她化成灰都认得。
沈宴。
她分手了一年的前男友。
林周的指尖顿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呼吸都漏了半拍。
分手后,他从她的世界里消失得干干净净,没有一条消息,没有一个电话,仿佛人间蒸发。
怎么会突然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联系她?
鬼使神差地,她点开了那条消息。
【把你之前收到的所有礼物,列个清单给我。】
【我来取。】
林周盯着那两行字,看了足足一分钟。
荒谬。
这是她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词。
紧接着是滔天的怒火。
他把她当什么了?当铺吗?还是二手回收站?
分手时他冷漠决绝,一个字都不肯多说,现在却像个催债的,理直气壮地来讨要礼物?
林周气得发抖,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敲打,准备把他从祖宗十八代开始骂个遍。
但字打到一半,她又尽数删除。
跟这种人,多说一个字都嫌浪费。
她直接将那个号码再次拉黑,手机往沙发上一扔,眼不见为净。
可心里的火,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她烦躁地抓起遥控器,把电视声音开到最大,试图用嘈杂的综艺声驱散那股憋闷。
没用。
那两行字就像是刻进了她的视网膜,在她眼前反复播放。
【我来取。】
取?他凭什么?
那些东西,大到定制的项链,小到一个随手的玩偶,都曾是他们感情的见证。
现在,他要像撕掉一张废纸一样,把这些过往全部收回、抹去。
林-周胸口堵得厉害。
手机又震了。
这次,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别不回消息,林周。】
【你知道我的脾气。】
还是他。
那种不容置喙的、高高在上的语气,和一年前提分手时一模一样。
林周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
他怎么知道她没回消息?他换号了?还是说……他根本就知道自己被拉黑了?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她立刻拨通了闺蜜许晚的电话。
“晚晚,沈宴联系我了。”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电话那头的许晚沉默了几秒,语气瞬间变得警惕:“他说什么了?那个渣男又想干嘛?”
林周深吸一口气,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他说……他要我把以前送的礼物列个清单,他要来取。”
电话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次的沉默,比刚才更久,久到林周以为信号断了。
“晚晚?你在听吗?”
“在。”许晚的声音有些发飘,听起来很奇怪,“周周,你确定……那是沈宴本人吗?”
“是他,那种语气,除了他没别人。”林周咬着牙说,“我就是想不通,他到底想干什么?羞辱我吗?”
许晚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
她顿了很久,才用一种极其缓慢,又极其严肃的语调,一字一句地问:
“周周,你记不记得……我们去年一起去给他挑分手礼物,就是那个他最喜欢的球队的绝版球衣?”
“记得,怎么了?”林周不解。
“那你记不记得,我们当时为什么会知道那是绝版?”
林周愣住了。
记忆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雾,她努力回想。
好像是……当时在网上查的时候,看到了一条新闻。
一条关于……球迷为抢购这件球衣,发生踩踏事故的新闻。
许晚的声音幽幽传来,像从一口深井里捞出来的一样,带着刺骨的凉意。
“因为新闻上说,那个球队的粉丝后援会会长,在去国外抢购这件球衣的路上,出了车祸。”
“当场死亡。”
林周的脑子“嗡”地一声,一片空白。
她当然记得这件事。
当时她还和许晚感慨,追星太疯狂了。
可是……这和沈宴有什么关系?
“那个会长……”许晚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颤栗,“周周,那个会长,就叫沈宴。”
林周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凝固了。
她握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尖冰凉。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重名,一定是重名。
这个世界上叫沈宴的人那么多。
“你……你看错了吧?”她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我当时也以为是重名,”许晚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后怕,“可新闻配图了,就是他。我怕你看了难受,就没告诉你。”
“周周,我刚刚……又去搜了一下那条新闻。”
许晚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做什么心理建设。
“那条新闻的发布日期,就是去年今天。”
“清明节。”
林周的手机“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天色阴沉得可怕,像一块厚重的铅块压在心上。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她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撞击着耳膜。
死寂中,许晚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丝哭腔和无法抑制的恐惧。
“周周,你有没有觉得……”
“他发消息的这个样子,有点……不像个活人。”
不像活人。
这四个字像魔咒,在林周的脑子里盘旋不去。
她僵硬地弯腰,捡起手机。屏幕已经摔裂,像一张破碎的蛛网。
蛛网中央,是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第二条消息。
【你知道我的脾气。】
冰冷,笃定,不带一丝活人的气息。
林周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冲进卫生间,扶着冰冷的洗手台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镜子里的自己,脸白得像纸,嘴唇毫无血色。
“不可能的……”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喃喃自语,“许晚一定是搞错了,一定是……”
她跌跌撞撞地回到客厅,手指颤抖着在搜索引擎里输入“沈宴车祸”这几个字。
屏幕上跳出的搜索结果,让她浑身发冷。
【知名球迷领袖沈宴于昨日不幸遭遇车祸身亡,年仅25岁……】
【……事故发生在去年4月4日,当地时间下午三点……】
【……家属已确认身份,追悼会将于日后举行……】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发布日期,赫然是去年的4月5日。
和许晚说的一模一样。
林周的视线模糊了。
那个骄傲的、鲜活的、曾经占据了她整个青春的男人,竟然已经……死了一年了?
那现在给她发消息的,是谁?
或者说,是什么东西?
恐惧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她想起那些恐怖电影里的情节,冤魂不散,回来索命……
不,沈宴为什么要回来找她?
他们是和平分手的。
虽然他的态度冷漠得像个陌生人,但毕竟没有深仇大恨。
难道是因为那些礼物?
林周环顾四周。
客厅的架子上,还摆着他送的乐高星际飞船。
卧室的床头,放着他从国外淘回来的古董音乐盒。
衣帽间里,挂着他为她拍下的那条星空裙。
每一件,都价值不菲。
但更重要的是,每一件,都承载着一段回忆。
分手后,她不是没想过把这些东西处理掉。
可每次动手,都像是在亲手剜掉自己心头的一块肉。
太疼了。
所以她选择了封存,眼不见为净。
可现在,这些被封存的记忆,似乎变成了一道道催命符。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
还是那个号码。
【清单。】
只有一个字。
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压得林周喘不过气来。
她的大脑一片混乱。
报警?
跟警察说,一个死了一年的人正在骚扰她,让她还礼物?
警察只会把她当成疯子。
找许晚?
许晚已经被吓得不轻,她不能再把闺蜜拖下水。
她好像……无路可走了。
除了照做,她想不到任何办法。
或许,只要她把东西还了,“他”就会安息,就会离开。
林周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颤抖着手,点开了备忘录。
写清单。
她要写下那份该死的清单。
第一个浮现在脑海里的,是那条梵克雅宝的四叶草项链。
那是他们在一起第一个情人节,他送的。
她记得那天,他排了很久的队,买回来时一脸邀功的表情,像个讨糖吃的小孩。
第二个,是那台徕卡相机。
他知道她喜欢摄影,特意托人从德国带回来的。
他曾举着那台相机,拍下了无数个她笑靥如花的瞬间。
第三个,是那架三角钢琴。
她从小就梦想拥有一架自己的钢琴。
他知道后,二话不说,在她生日那天,请人把一架崭新的雅马哈搬进了她家。
……
一件又一件。
每写下一件物品,一段尘封的记忆就被重新打开。
那些甜蜜的,争吵的,温馨的,冷战的画面,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飞速闪过。
她以为自己早就忘了。
她以为自己早就放下了。
可原来,那些细节,她全都记得。
记得比谁都清楚。
林周的眼泪不知不
觉地流了下来,砸在冰冷的屏幕上,晕开一片水渍。
她不是在写清单。
她是在给自己和他的那段感情,写一份长长的、迟到的悼词。
写到最后,她的手指已经麻木。
清单的末尾,是一件很不起眼的东西。
一个手工**的星空灯。
那是他们刚在一起时,沈宴亲手做的。
用一个废弃的玻璃瓶,一些荧光粉,和几根LED灯带。
很粗糙,甚至有点丑。
但却是林周最珍视的礼物。
因为瓶身上,他用记号笔歪歪扭扭地刻了一行字。
【送给我的小星球。】
林周看着那行字,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那个会叫她“小星球”的少年,那个会笨拙地为她做手工的少年,真的已经不在了。
哭了好久,她才擦干眼泪,将长长的清单,通过彩信,发送到了那个陌生的号码。
发送成功。
对方几乎是秒回。
【很好。】
【明天晚上十二点,把第一件东西放到你家门口。】
【就从那盏星空灯开始。】
林周的心猛地一沉。
清单上林林总总上百件礼物,有昂贵的,有普通的。
为什么偏偏是这盏星空灯?
这盏最不值钱,却也最特殊的灯。
他……或者说“它”,到底想证明什么?
证明“他”对他们之间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林周不敢再想下去。
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日历。
明天,4月6日。
去年的今天,是沈宴追悼会的日子。
她当时因为赌气,没有去。
现在想来,竟成了永恒的遗憾。
手机再次震动。
林周以为又是“他”发来的,没想到却是一条新闻推送。
【本市警方成功破获一起连环入室盗窃案,嫌疑人利用高科技开锁工具,专挑高档小区下手……】
她随意地扫了一眼,正准备划掉。
忽然,新闻配图里的一张侧脸,让她如遭雷击。
那个被警察押着的嫌疑人,虽然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
但那双眼睛……
那双狭长的,带着一丝冷漠和不羁的丹凤眼。
林-周太熟悉了。
就算化成灰,她也认得。
那是沈宴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