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的指尖落下来时,我通常刚合上电脑。屏幕暗下去的瞬间,
卧室里只剩下床头小夜灯的暖光,淡橘色的光裹着她的手,指腹带着刚洗过碗的凉意,
轻轻蹭过我右手腕那道浅褐色的疤。像春末的风拂过老树皮,不重,
却带着经年累月的熟悉——这是我们结婚第五年,也是她保持这个习惯的第七年。
那道疤是七年前刻下的。彼时我们刚毕业,挤在老城区一间月租三百的民房里,墙皮会掉灰,
冬天没有暖气,却总觉得日子里裹着甜。那天是周六,林薇前一晚翻了半宿的美食博主,
非要去早市买新鲜的荠菜,说要包我爱吃的荠菜猪肉馅饺子。为了赶早市的好食材,
我们六点就起了床,我骑着二手市场淘来的电动车,她坐在后座,胳膊紧紧圈着我的腰,
羽绒服的帽子蹭得我后颈发痒。早市的烟火气是从老远就能闻到的。刚拐进市场那条路,
就听见卖豆腐的吆喝声、讨价还价的争执声,混着油条的油香、豆浆的豆香往鼻子里钻。
林薇在后面兴奋地指着左边:“陈然你看!那家卖荠菜的!昨天博主说他家的最嫩!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摊位前已经围了几个人,便加快了车速,想赶在人多前买到,
也就是那一秒,一个穿红色棉袄的小男孩突然从摊位之间冲了出来,手里攥着个糖人,
直愣愣地往马路对面跑。我下意识地往右边拐,电动车的晃得厉害,林薇尖叫了一声,
我只来得及喊“抓稳”,车身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我先感觉到的是手腕传来的刺痛,
像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划开了皮肤,低头一看,血正顺着腕骨往下流,混着地上的尘土,
糊成了褐色。但我第一反应是转头看林薇,她摔在我旁边,羽绒服的袖子蹭破了,
露出的手肘红了一大片,却顾不上揉,爬起来就扑到我身边,声音都在抖:“陈然!
你怎么样?疼不疼?”她的眼泪来得比话还快,一滴一滴砸在我流血的手腕上,
凉得我心尖发颤。我想笑,说“没事,小伤”,可刚开口,
就被她瞪了回去:“都流血了还说没事!”她蹲下来,笨拙地想用自己的围巾给我包扎,
手却抖得系不上结,最后干脆把围巾裹在我手腕上,死死攥着,拉着我往最近的社区医院跑。
医院的消毒水味很浓,护士给我清理伤口的时候,林薇站在旁边,眼睛红红的,
像只受了委屈的兔子。医生说伤口不算深,但要缝两针,不然容易留疤。
我无所谓地摆摆手:“留疤就留疤,男人嘛,有疤才帅。”林薇却突然抓住我没受伤的左手,
指尖冰凉,力道大得像怕我跑掉。“陈然,”她看着我,眼泪又掉了下来,
“我们以后一定要有个家,安安稳稳的,再也不用骑电动车赶早市了。”那天她攥着我的手,
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坐了很久。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来,落在她沾了尘土的羽绒服上,
我看着她认真的眼神,突然觉得手腕的疼都轻了——原来有人把你的安危放在心上,
连疼痛都能变成甜的时光飞逝,七年过去,我们真的有了一个家。不在老城区,
在新区的一个中档小区,电梯能直达家门口,冬天有地暖,再也不用裹着羽绒服瑟瑟发抖。
房子不大,两室一厅,却被林薇收拾得满是生活气。阳台是她的“小花园”,
左边摆着几盆绿萝,藤蔓顺着阳台的栏杆往下垂,绿油油的,像挂了层帘子;右边是多肉,
桃蛋、玉露、佛珠吊兰,一个个挤在白色的陶盆里,胖嘟嘟的。
每天早上她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阳台浇水,手里拿着个小小的喷壶,
对着多肉小心翼翼地喷,嘴里还念叨着:“陈然你昨天又浇多了!桃蛋都要烂根了!
”我通常靠在阳台门口笑,说“知道了林园丁”,她就会回头瞪我一眼,眼里却藏着笑。
客厅的沙发是她挑的米白色,当初我嫌不耐脏,她却说“米白色显亮,家里看着暖和”。
现在沙发确实有点灰蒙了,扶手那里有块浅浅的油渍,是上次我加班回家,
煮了碗泡面不小心溅上的;靠垫的边角有点起球,是她追剧时总用手搓的缘故。
但我每次下班回家,往沙发上一坐,就觉得浑身都松了——这沙发的软硬度,
刚好能托住我疲惫的后背,就像林薇的拥抱。厨房的玻璃门上,贴满了各种冰箱贴。
最左边的是鼓浪屿的贝壳贴,去年我们结婚五周年去旅行,在鼓浪屿的小店买的,
当时林薇说“这个贴在厨房,做饭的时候都能想起大海”;中间的是个小太阳贴,
搬家那天买的,她说“以后我们的日子,要像小太阳一样暖”;最右边的是个小小的饺子贴,
是我偷偷买的,记得那天她看到时,愣了一下,
然后笑着说“你还记得我爱吃饺子啊”——她总是这样,记住我所有的喜好,
却忘了自己也喜欢吃荠菜馅的。这些细碎的痕迹,像树的年轮,一圈一圈,
刻在我们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我闭着眼睛都能想起她的习惯:喝豆浆从来不加糖,
说“加糖太腻,原味的香”;吃煎蛋要流心的,蛋黄不能全熟,
不然就不吃;看书的时候喜欢把左脚蜷在身子下面,看到精彩的地方,会不自觉地咬嘴唇。
她也记得我的所有习惯。我的衬衫都挂在衣柜的左边,按颜色从浅到深排好,
浅灰色的那件在最前面,因为我上班常穿;我雨天手腕的旧伤会隐痛,
她会提前把暖水袋灌好热水,放在我枕头边;我开心的时候喜欢哼歌,却总是跑调,
她从不笑我,还会跟着我一起哼,哪怕两个人都跑调跑得没边。我爱她吗?
以前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爱似乎是件理所当然的事,像呼吸一样自然。是清晨醒来,
看到她睡乱的头发贴在脸颊上,忍不住伸手帮她拨开;是深夜加班回家,玄关的灯总亮着,
她坐在沙发上等着我,手里拿着热好的牛奶;是吵架后,我赌气摔门出去,走了没两步,
就看到她追出来,手里拿着我的外套,说“外面冷,穿上”。去年冬天,我感冒发烧,
烧到39度,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给我擦额头,还喂我喝水。后来我才知道,
林薇那天请假没上班,守了我一整天,每隔一小时就给我量一次体温,晚上我出汗,
她给我换了三次睡衣。第二天我退烧了,看到她眼底的黑眼圈,说“辛苦你了”,
她却笑着说“你要是再发烧,我就把你扔去医院”——她总是这样,嘴硬心软。
我们计划着明年要个孩子。周末的时候,会一起去逛母婴店,林薇拿着小小的婴儿衣服,
眼睛亮晶晶的,说“你看这个小裙子,以后我们女儿穿肯定好看”;我会拿起小小的婴儿鞋,
想象着孩子穿着它在地板上走路的样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我们还讨论过退休后的生活,
她说想去云南,住那种带院子的民宿,种满花;我说“好,到时候我天天给你浇水,
再也不浇多了”,她就笑得像个孩子。日子像一条平稳的河流,带着我们的爱和习惯,
缓缓地流向前方。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沿着这条河,流向那个满是阳光的远方。
直到苏晴出现,像一块石头,突然投进了这条平稳的河,
溅起了层层波澜苏晴是公司新来的项目合作方,第一次见她是在会议室。那天阳光很好,
透过会议室的落地窗,刚好照在她身上。她穿了件米白色的西装外套,里面是淡蓝色的衬衫,
头发扎成一个低马尾,露出纤细的脖颈。介绍自己的时候,她声音清亮,眼睛很亮,
像盛着星光,说话时会偶尔用指尖轻轻敲一下桌面,带着种利落的劲儿。“大家好,
我是苏晴,负责这次和贵公司的合作项目,以后请多指教。”她笑着说,
目光扫过会议室的每个人,最后落在我身上时,停顿了一秒,“陈然经理,
之前看过您做的项目方案,很佩服您的思路。”我愣了一下,随即礼貌地笑了笑:“客气了,
苏**,以后合作愉快。”那天的会议开了两个小时,苏晴对项目的理解很透彻,
提出的几个想法都很有新意,不像有些合作方,只会说些空泛的话。散会的时候,
她主动过来和我交换联系方式,说“陈经理,关于项目的细节,我可能还要多跟您沟通”,
她的指尖碰到我的手机时,很轻,带着点凉意。后来的接触渐渐多了起来。
大多是关于项目的,有时候在公司会议室,有时候会约在公司楼下的咖啡馆。
咖啡馆里总是放着轻柔的爵士乐,空气中飘着拿铁的香气,苏晴喜欢点一杯美式,
不加糖不加奶,说“这样能保持清醒”。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总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我们聊的话题,
、小区的物业费该交了、晚上吃什么菜——而是最新上映的科幻电影《银翼杀手2049》,
她说“里面的画面太震撼了,那种对未来的想象,真的让人着迷”;是尼采的“上帝已死”,
她会托着下巴,眼睛亮晶晶地说“陈然哥,你居然也喜欢这段,
我以为现在很少有人会读尼采了”;是那些我早已搁置在角落的理想,
比如我大学时想写一本小说,却因为工作忙,只写了个开头,苏晴听了之后,
很认真地说“陈然哥,你应该写下去,你的想法很有意思,不能浪费了”。她看我的眼神,
总是带着种崇拜的光。有次我们聊到项目中的一个难点,我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
她眼睛一下子亮了,说“陈然哥,你太厉害了!我怎么没想到呢?你这种成熟稳重的样子,
真的很有魅力”。那是种久违的感觉。不是林薇那种带着熟悉和依赖的眼神,
而是带着欣赏和崇拜,让我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每天围着柴米油盐转的中年男人,
而是重新变回了那个有理想、有冲劲的年轻人。我开始在和林薇吃饭的时候走神。
林薇会说“小区里张阿姨的孙子上幼儿园了,听说那个幼儿园挺好的,
我们以后也把孩子送那儿吧”,我却会想起苏晴说的新开的艺术展,
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能去看;林薇会抱怨“今天买菜又贵了,西红柿都涨到三块五一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