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透了浓墨的绒布,沉沉地覆盖着城市。陈默坐在电脑前,屏幕发出的冷光是他工作室里唯一的光源,映亮了他略显疲惫的脸庞,以及数位板上未完成的插画——一幅充满奇幻光影的森林场景。
这是他赖以生存的工作,也是他隔绝外界纷扰的堡垒。作为自由插画师,昼夜颠倒本是常态,但最近,连这片堡垒也变得不那么安宁。
原因无他,这个入住率不高的新小区,最近的停电频率高得有些诡异。
不是那种持续数小时的大停电,而是短暂的、毫无规律的闪烁和熄灭。有时在深夜,有时在黄昏,灯光会毫无预兆地暗下去几秒,然后又悻悻然地亮起,留下一种被什么东西掐断了呼吸又迅速复原的突兀感。
陈默对光影敏感,这是职业使然。他比大多数人更能察觉到这种闪烁背后不自然的地方。那不是电压不稳的颤抖,更像是一种……干脆利落的“截断”。
就在昨天,一份名为《新月苑小区夜间停电临时应对守则》的公告,被物业人员挨家挨户地塞进了门缝。打印纸,措辞官方,但内容却细致得让人心里发毛:
【新月苑小区夜间停电临时应对守则】
尊敬的各位业主:
鉴于近期小区供电线路需进行间歇性排查检修,夜间可能出现临时性断电。为保障各位业主安全,请务必遵守以下守则:
1.预备单一光源:请在家中预备至少一种可靠光源(如充电式应急灯、手电筒或蜡烛)。请注意,在任何封闭空间内,切记只能使用一种光源。切勿同时开启或点燃多种不同类型的光源。
2.关注自身影子:断电发生后,请立即点燃或开启您预备的光源。之后,请时刻留意您的影子。确保影子的形态与您的动作同步,且数量唯一。若发现影子出现滞后、多出一个或并非由您本人动作产生,请立即闭眼,并在心中默数五秒,待感觉光源稳定后再睁开。
3.勿久视黑暗:请勿出于好奇,主动凝视窗外或门缝等处的绝对黑暗。凝视时间请绝对不要超过三秒。否则可能引发不必要的风险。
4.谨慎应对声响:停电期间,若听到任何来自黑暗中的呼唤、敲门或哭泣声,尤其是您认识的但理论上不应出现在该处的声音,请不要回应,不要靠近,更不要开门查看。
物业服务中心将尽快完成检修,感谢您的理解与配合。
……
当时业主群里就炸开了锅。
“啥玩意儿?看自己影子?物业是不是恐怖片看多了?”
“笑死,这文案谁写的,加鸡腿!”
“还勿久视黑暗,我偏要看,还能把我眼珠子抠了?”
“估计是怕我们投诉,搞点玄乎的显得他们很努力吧。”
嘲讽和调侃刷了屏,几乎所有人都把这当成了一场行为艺术,一种推卸责任的黑色幽默。陈默一开始也觉得荒谬,他甚至能想象出物业经理那张一本正经又透着点无奈的脸。
但是,当他反复阅读那几条规则,尤其是“光源单一”和“影子自查”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却顺着他的脊椎悄悄爬了上来。这规则太具体了,具体得……不像是在胡编乱造。它没有用“可能有危险”这种模糊字眼,而是直接给出了异常现象的描述和应对方法,仿佛在描述一种已知的、必须遵循的物理法则。
他放下数位笔,揉了揉发胀的眉心,起身去接水。客厅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遥远的城市光晕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窗框影子。他从饮水机接水,眼角余光无意间扫过那片模糊的黑暗。
就在水流声停止的瞬间,他似乎听到了一声极轻微的、类似指甲刮过木头的细响。
动作顿住,陈默猛地转头,看向客厅连接的玄关方向。那里是视线的死角,被更浓的黑暗笼罩着。
什么都没有。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连窗外惯有的车辆噪音也不知何时消失了。
是错觉吗?熬夜产生的幻听?
他端着水杯,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他想起守则上的第三条——切勿主动凝视绝对黑暗超过三秒。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去看那片黑暗,快步走回了工作室。坐回电脑前,屏幕的光亮给了他一丝微弱的安全感,但那种被什么东西在暗中窥视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将注意力拉回画作上。他正在渲染森林中一道透过叶隙的光柱,光柱中尘埃飞舞。他调整笔刷,加深光柱边缘的阴影,让光明与黑暗的界限更加分明。
就在这时——
“啪。”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气泡破裂般的声音。
电脑屏幕,连同房间里所有的灯光,在一瞬间,彻底熄灭了。
不是闪烁,是彻底的、完全的、斩钉截铁的黑暗。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捂住了世界的眼睛。
绝对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陈默的眼睛甚至来不及适应,视觉被完全剥夺,耳边只有自己骤然放大的心跳声,咚!咚!咚!撞击着耳膜。
他僵在椅子上,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守则!物业的守则!
几乎是本能,他凭借着记忆,颤抖着手摸向桌面——那里放着他为了应对停电准备的蜡烛和打火机。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慌乱地摸索,碰倒了笔筒,几支笔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死寂的黑暗中格外刺耳。
找到了!
“咔哒…咔哒…”打火轮摩擦,几次都没能点燃。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他的心脏。
终于,一簇微弱的、橘黄色的火苗亮了起来,驱散了一小片浓墨般的黑暗。
陈默几乎是贪婪地感受着这光芒,他迅速点燃了蜡烛。稳定的烛光跳动起来,将他的影子长长地、扭曲地投射在身后的墙壁上。
他大口喘着气,依照守则第二条,第一时间看向自己的影子。
影子随着烛火的跳动而微微晃动,轮廓清晰。他抬手,影子也抬手;他转头,影子也转头。
同步的,唯一的。
他稍微松了口气,但心脏依旧狂跳不止。就在这时,他的目光凝固了。
不对。
就在他本人影子的边缘,紧挨着脖颈的位置,墙壁上,似乎还有一小片更深的、不属于任何现有物体的……阴影。
那片阴影极其模糊,仿佛只是光影巧合造成的错觉。但它存在着,并且,在陈默屏住呼吸死死盯住它的时候,它似乎……极其缓慢地……蠕动了一下。
像是一滴滴落在纸上的浓墨,正试图挣脱引力的束缚,伸展出自己诡异的形态。
是视觉残留?还是……
“嗡——”
手机突然的震动,将他从这惊悚的凝视中猛地拉回现实。屏幕亮起,是邻居沈哲发来的消息。
陈默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蜡烛,火光稳定,依旧是单一光源。他这才拿起手机,点开。
沈哲的信息很短,只有一行字,却让陈默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冻结:
【你看见了吗?楼下好像出事了。】
陈默猛地抬头,望向窗外那片吞噬一切的、绝对的黑暗。
寂静中,仿佛有极其短暂、被强行掐断的尖叫声,从楼下的某个方向,隐隐传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