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库里南驶入那片雕花铁门时,林见微正将最后一颗薄荷糖放进嘴里,清凉在舌尖炸开,短暂地压下了胃里因饥饿而产生的细微抽搐。
车外,是连绵的草坪、精致的雕塑,以及远处那栋在晨光中泛着冰冷光泽的欧式别墅。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从她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到肩上那个旧得看不出原色的帆布包。
“到了,林**。”声音里没什么温度。
林见微推门下车,早春的风还带着料峭寒意,她裹紧了身上那件薄薄的旧外套,抬头望向那栋象征着财富与地位的建筑。这里,就是她生物学上的“家”。
门口已经站了几个人,为首的是一对衣着考究的中年男女,她的生父林国栋和生母周雅。他们看着她,眼神复杂,有审视,有尴尬,有不易察觉的失望,唯独没有失而复得的狂喜。
周雅上前一步,保养得宜的脸上挤出一个还算得体的笑容:“见微,一路上辛苦了。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她的话语像是排练过许多遍,流畅,却缺乏真情实感。
林见微点了点头,没说话。她的沉默让气氛更加凝滞。
“走吧,先进去,外面冷。”林国栋清了清嗓子,语气带着惯常的发号施令。
就在这时,一个轻柔温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爸爸,妈妈,是妹妹接回来了吗?”
随着声音,一个穿着香奈儿早春套装裙的女孩走了出来,她妆容精致,长发微卷,每一步都像是丈量过的优雅。她就是苏晚晴,那个占据了林见微人生十七年的假千金。
苏晚晴亲热地挽住周雅的胳膊,目光落在林见微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同情:“这就是见微妹妹吧?一路辛苦了。我是晚晴。”她笑起来,眼角眉梢都是无害的善意,但林见微捕捉到了她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冰冷的比较和评估。
“你好。”林见微的声音平静无波,像在回应一个陌生人。
这反应似乎让苏晚晴有些意外,她脸上的笑容更甜了些:“妹妹别拘束,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的房间我亲自盯着布置的,希望你喜欢。”
一行人走进客厅,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晃得人眼花。昂贵的波斯地毯,墙上看不懂却显然价值不菲的油画,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精心调配过的香氛味道。这一切,都与林见微格格不入。
周雅示意她在昂贵的真皮沙发上坐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施舍:“见微,我们知道你以前……过得不容易。回来了就好,缺什么就跟妈妈说,或者跟晚晴说也一样。晚晴品味好,让她多带你熟悉熟悉。”
苏晚晴立刻接话,语气带着几分娇嗔:“妈,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妹妹的。只是……”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林见微那个与这环境极端违和的帆布包上,带着一丝“为难”的关切,“妹妹这身打扮,还有这个包……明天家里有个小聚会,来的都是相熟的朋友,我怕他们不懂事,会说些让妹妹不开心的话。”
林国栋皱了皱眉,显然也注意到了林见微的“寒酸”,沉声道:“嗯,晚晴考虑得周到。雅茹,你下午带她去置办几身行头,我们林家的女儿,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林见微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她的生父、生母,以及那位“善解人意”的姐姐。他们三言两语,就定下了对她从头到脚的改造计划,仿佛她是一件需要紧急处理的瑕疵品。
她轻轻放下一直握在手里的手机,屏幕在接触到光滑的茶几桌面时,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不用麻烦。”她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清晰地打断了那一家三口关于如何“包装”她的讨论,“我这样挺好。”
周雅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拒绝,语气带上了几分不赞同:“见微,我知道你可能不习惯,但既然回到了林家,有些规矩和体面还是要讲的。这也是为你好。”
“体面?”林见微重复了一下这个词,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穿着不属于自己的衣服,强融不属于自己的圈子,就是体面吗?”
苏晚晴脸色微变,随即露出受伤的表情:“妹妹,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们只是希望你能更快地适应……”
“适应什么?”林见微打断她,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苏晚晴脸上,那双沉静的眼眸仿佛能洞穿一切伪装,“适应如何像一个真正的林家千金一样生活?比如,像你一样?”
这话里的意味太深,苏晚晴的笑容彻底僵在脸上。
林国栋的脸色沉了下来:“见微!怎么跟你姐姐说话的?晚晴也是关心你!”
“林先生,”林见微转向他,称呼疏离而客气,“我回来,是因为DNA检测报告和法律程序。至于其他的,‘适应’或者‘体面’,不劳你们费心。”
她站起身,拿起那个旧帆布包:“我的房间在哪里?”
佣人王妈被这突如其来的寂静和对峙吓得不敢出声,在周雅的示意下,才赶紧上前,低声道:“**,请跟我来。”
林见微跟着王妈走上旋转楼梯,将客厅里那片刻的死寂和几人难看的脸色抛在身后。
房间在走廊尽头,推开门的瞬间,连王妈眼里都闪过一丝诧异。房间很大,布置得……过于**梦幻了。满眼的蕾丝、蝴蝶结,昂贵的公主床,梳妆台上摆满了崭新的、连标签都没拆的奢侈护肤品。这不像是一个失散多年女儿的归来之所,更像是一个按照固定模板堆砌出来的、展示给外人看的“宠爱”证明。
苏晚晴所谓的“亲自布置”,用意不言而喻。
林见微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对王妈道了谢,便关上了门。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冷风吹散房间里甜腻的香氛。楼下花园里,苏晚晴正依偎在周雅身边,小声说着什么,周雅拍着她的背,似乎在安慰。
林见微从帆布包的内袋里,摸出一张有些旧的照片。照片上是两个勾肩搭背的少女,在阳光下笑得没心没肺。右边那个眼神明亮、带着几分野性的女孩,是她最好的朋友,夏沫。一年前,夏沫死于一场“意外”的校园霸凌,而从那些零碎的证据和夏沫生前语焉不详的恐惧中,所有线索都隐隐指向了与夏沫有过节、并且当时就在现场的——苏晚晴。
林家,苏晚晴……她回来,不是为了认亲,不是为了争宠。
她是为了揭开那场意外背后血淋淋的真相。
她将照片贴在心口,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的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坚定。
“沫沫,”她在心里轻声说,“我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