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孕了。
我祈求是个男孩,因为我怕我护不住一个女孩。
女儿降生了,***的一团。
我抱着她,浑身僵硬,忐忑地看向丈夫。
出乎意料,丈夫脸上绽开的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那个小生命,笨拙地哄着,眼里有光。
丈夫的姐姐时常来看我们,带来城里新鲜的玩意儿。
日子在妞妞的咿呀学语中缓慢流淌。
丈夫和大姑姐的照拂,让我感受到一丝近乎奢侈的安稳。
女儿一岁半了,会摇摇晃晃地走路,会奶声奶气地叫妈妈。
丈夫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家里的气氛有了一丝难得的暖意。
或许是上天眷顾我,女儿妞妞的出生,像一道微弱的光,照进我灰暗的生命。
日子总算有了盼头。
那天,我将昏睡的妞妞放在田坎边,扛着锄头挽上袖子开始给玉米地除草。
远处传来一声疾呼:”陈橙,快回家,你当家的出事儿了!“
我扔下锄头扛起妞妞就赶回去。
血,那么红,那么多,土地被浸透成红色。
公公婆婆跪地哭嚎,指着大姑姐骂:”你个扫把星,你害死了我儿子!“
”你不要脸勾引别人,我要儿子给你收场!你还我儿子的命!“
”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整天回娘家惹事,不是你招惹那流氓,我儿子能死?!“
”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丈夫为了替被骚扰的姐姐出头,混乱中,被对方失手用砖头砸中了后脑,不治身亡。
大姑姐那双总是带着疲惫却坚韧的眼睛,彻底失去了神采。
在无休止的指责和失去至亲的巨大悲痛下,在一个清晨,从镇外的桥上跳下去。
头天晚上,她还抱着我痛哭说对不起我。
她哭得声嘶力竭,我不知所措,病急乱投医的安慰道:”大姑姐别哭了,哭也不会活过来,或许这就是命吧。“
她两眼空洞看,喃喃道:”这就是命,这就是命。“
大姑姐死后,公公婆婆将所有的悲痛都倾泻在我身上。
婆婆指着我的鼻子骂:”克夫命!都是你这个丧门星带来的晦气!“
”没嫁进来前就克死亲爹,嫁进来就克死丈夫,你滚出去!滚出去!“
家里的天彻底塌了。
公公婆婆看我和女儿的眼神,像看两坨碍眼的垃圾。
那天我从地里回来,屋里静得可怕。
我喊了几声妞妞,没有人答应。
我翻遍了整个屋没看见女儿的身影。
我疯了一样冲出去,抓住婆婆的胳膊:”妞妞呢?!“
她眼神闪烁,支支吾吾。
邻居大婶看不过眼,偷偷告诉我:”那天你婆婆抱着娃,旁边还有个穿得挺光鲜的男的,一起往镇东头去了“
”女娃有什么好养的?长大了也是别人家的人!白费粮食!“婆婆被逼问急了,索性撕破脸皮,尖声叫嚷。
”那是他唯一的骨血啊!“我目眦欲裂。
公公冷哼了一声,”我们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没指望他一个人传宗接代!“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我冲进房间,抄起砍柴刀。
我把刀横在婆婆脖子上,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调:”说!我女儿在哪?!不说我今天就跟你们同归于尽!“
他们被吓住了,哆嗦着吐出了一个模糊的地名和一个中间人的名字。
我连夜奔波,中间人用的假名字,地名也是胡编乱造的。
我开始了漫长而绝望的寻找。
走遍了无数个陌生的城镇乡村。
睡过桥洞,捡过垃圾,被驱赶,被嘲笑。
脚上的血泡磨破了又起,每一个相似的背影,每一声孩童的啼哭,都让我心头剧震,又瞬间跌入谷底。
支撑我的,只有女儿那双清澈懵懂的眼睛。
三年后,终于,在一个车水马龙的省城街头,我看到了她。
她长高了,穿着干净漂亮的粉色连衣裙,头发扎着精致的蝴蝶结。
正被一对衣着光鲜、气质雍容的夫妇牵着,仰着小脸,亲昵地说着什么。
那对夫妇脸上洋溢着宠溺的笑容,弯下腰,温柔地回应着她。
他们走到一辆铮亮的黑色轿车旁,男人拉开车门,女人小心翼翼地护着女儿的头,让她坐进去。
那一刻,我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想冲上去,想紧紧抱住她,想告诉她我才是妈妈。
可是,看着她无忧无虑的笑脸。
她的小脸圆润红扑扑的,比我记忆中任何时候都要健康、快乐。
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枯槁的手,粗糙、黝黑、布满裂口和老茧。
身上是一件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衣。
也许…也许不打扰,才是对她最好的选择?
跟着他们,她能拥有我拼尽全力也给不了的好日子。
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
我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那辆车,缓缓驶离。
算了,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