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榜贴出来了。
就在布告栏最显眼的位置。
刺目的红,浓黑的墨。
陈风的名字不在上面。
李伟的名字,在第一个。
空气仿佛凝固了。
周围同事们投来的目光,混杂着同情、惋惜,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幸灾乐祸。
陈风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小丑。
三年的努力。
三年里,他包揽了学校最苦最累的活。
公开课他上,示范课他拿奖,最调皮的毕业班他带。
所有人都以为,今年唯一的转正名额,非他莫属。
结果,给了李伟。
一个刚来学校半年,连普通话都说不标准的“关系户”。
李伟是教育局李副局长的儿子。
这个理由,足够了。
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和他关系不错的王老师。
“想开点,小陈。”
王老师的声音压得很低。
“这世道就这样,咱们没背景,就得认。”
陈风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却比哭还难看。
他没说话,转身就走。
身后,李伟被一群人簇拥着,高声阔论。
“哎呀,也就是运气好,运气好而已!”
“今晚县里最好的馆子,我请客,大家一定要赏光啊!”
那声音,像一根根淬了毒的针,扎进陈风的耳朵里。
他走得更快了。
他没有回办公室,也没有回家,而是拐向了镇卫生院的方向。
住院部三楼的尽头,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腐朽混杂的气味。
张校长躺在病床上,瘦得脱了形。
看到陈风进来,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随即又黯淡下去,充满了愧疚。
“小陈……你来了。”
“校长。”
陈风把水果篮放在床头,拉过一张凳子坐下。
两人之间是长久的沉默。
最后,还是张校长先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
“我对不住你。”
陈风摇了摇头。
“您别这么说。”
“那个名额,本来是你的。”张校长老泪纵横,“是我……是我求了你,让你让出来的。”
陈风的拳头在膝盖上悄悄握紧。
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疼。
但他脸上什么都没露出来。
“都过去了。”
“过不去!”张校长激动起来,挣扎着想坐起来,“红岩小学快要被撤点了,你知道吗?生源一年比一年少,县里早就想把我们合并到中心校去!”
“李局长他……他答应我了,只要他儿子李伟能转正,他就再帮我们撑一年!”
“就一年!”
“小陈,这几十个娃,不能就这么没学上了啊!”
“他们都是山里娃,去县里上学,家里哪有那个钱?他们就全完了!”
老校长的哀求和眼泪,像烙铁一样烫在陈风心上。
那天,老校长在办公室里,就是这样抓着他的手,一声声地求他。
为了几十个孩子的未来。
用他一个人的前途去换。
他答应了。
现在,他后悔吗?
陈风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心里一片茫然。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胸口堵得厉害,像压着一块巨石,喘不过气。
他站起身。
“校长,您好好养病,学校有我。”
走出病房,关上门,陈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终于支撑不住,缓缓滑坐到地上。
他把脸埋进膝盖里。
肩膀无声地颤抖。
凭什么?
凭什么他的牺牲,要成为别人炫耀的资本?
凭什么他守护的一切,在别人眼里一文不值?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
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想知道红岩小学真正的秘密吗?来后山那棵老槐树下。”
陈风猛地抬起头。
瞳孔骤然收缩。
红岩小学的秘密?
除了撤点,还有什么秘密?
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他。
他站起身,抹了把脸,大步流星地朝医院外走去。
夜色渐浓。
后山的路崎岖难行。
陈风打开手机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上爬。
那棵老槐树,他知道在哪里。
是学校的制高点,也是一个早被废弃的地方。
槐树下,站着一个窈窕的身影。
晚风吹起她的长发,在月光下有种不真实的朦,胧。
是柳如烟。
新来的支教老师,从大城市来的,漂亮得不像话,一来就成了学校里一道靓丽的风景。
她怎么会在这里?
“你找我?”陈风站定,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声音里带着警惕。
柳如烟转过身。
她的脸在清冷的月光下,白得近乎透明。
“陈老师。”
她的声音也很好听,像山涧里的清泉。
“你是不是觉得,你用一个转正名额,换来学校一年的苟延残喘,很伟大?”
陈风的心猛地一沉。
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你什么意思?”
柳如烟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悲悯,一丝嘲讽。
“一年?”
“李局长根本没打算给你们一年。”
“最多三个月。”
“三个月后,这里就会被夷为平地。”
陈风如遭雷击,浑身冰冷。
“你说什么?”
柳如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手指了指山下那片灯火黯淡的校舍。
“你知道这块地,已经被卖给谁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