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深那通电话之后,行政处那个姓刘的老色胚主任,看见我就跟看见鬼一样。
以前是恨不得贴上来,眼睛黏在胸口,嘴里说着狗屁不通的流程问题卡着我们的新设备申请。
现在?
隔老远就绕道走。实在避不开了,就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点头哈腰:“苏、苏护士长,您忙,您忙……”
申请了几次都没下文的那批智能输液泵和便携监护仪,第二天就批了下来,送货上门,安装调试一气呵成。
效率高得让人怀疑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科里的小护士们围着新设备叽叽喳喳,兴奋得像过年。
“哇!苏姐!批了!真的批了!”
“这下好了,再也不用满世界找闲置的泵了!”
“顾副院长牛逼啊!一句话的事儿!”
我摸着冰凉的仪器外壳,心里五味杂陈。
爽吗?有点。被卡了那么久,憋屈了那么久,现在终于用上,感觉确实不赖。
但一想到这是靠顾时深的“权势”压下来的,那点爽快就掺进了沙子,硌得慌。
我苏晚什么时候需要靠男人了?还是靠他顾时深?
六年摸爬滚打,我流的汗吃的苦,是为了自己能立得住,不是为了让他来当救世主的。
“干活儿了!”我敲敲桌子,声音不大,但足够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设备是来了,别到时候不会用,丢人丢到姥姥家。下午培训,谁也不准缺席。”
众人吐吐舌头,一哄而散。
赵姐蹭过来,撞撞我肩膀,挤眉弄眼:“可以啊,苏晚。顾副院长这……攻势挺猛啊?为了博红颜一笑,烽火戏诸侯啊?”
我白她一眼:“胡说什么。这是他副院长分内之事,只不过以前没人愿意为我们急诊科说话而已。”
“得了吧你,”赵姐嗤笑,“以前李院长说话都不好使!刘胖子那滚刀肉,仗着资历老,又攀着沈院长那棵大树,怕过谁?也就顾副院长这种级别的空降兵,背景硬,技术更强,才镇得住。”
她压低声音:“我听说,顾副院长直接把电话打到刘胖子家里去了?具体说了啥不知道,反正第二天刘胖子来上班,脸都是绿的,据说吓得不轻。”
我抿紧了唇,没接话。
心里那点异样感更重了。顾时深……他到底想干嘛?用这种方式赎罪?还是……真的像晓晓说的那样,想……追我?
呸。苏晚,醒醒。别犯贱。
他不过是突然发现有个便宜女儿,一时新鲜,或者那点可笑的男性自尊作祟,觉得自己的“所有物”不能被别人欺负罢了。
对,一定是这样。
设备风波刚平,我憋着的那股劲没散。趁着这股东风,我把琢磨了很久的《急诊预检分诊智能化流程优化方案》正式提交了上去。
这方案啃了我快半年心血。结合了国内外大量案例,又完全贴合我们院的实际情况。真能推行下去,抢救响应时间至少能缩短三分之一,能多救回多少人命!
但我清楚,这动了不少人的蛋糕。尤其是行政和某些习惯了磨洋工、怕担责任的科室。
果然,论证会的通知一下来,气氛就不对劲了。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虽然明令禁止,但某些老烟枪领导的茶杯里永远冒着可疑的烟气。
我站在投影屏前,尽量条理清晰地讲解方案核心、数据支撑、预期效果。
台下,以行政刘主任为首的几个老油条,脸色越来越沉,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我刚说完最后一句“请各位领导审议”,刘胖子就迫不及待地清了清嗓子,第一个开炮。
“小苏啊,”他端着茶杯,吹了吹根本不存在的茶叶沫,拖长了调子,“想法是好的,年轻人,有冲劲。但是嘛……”
一个“但是”,就知道没好话。
“成本呢?这套智能系统,加上终端设备,投入可不是小数目!医院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要花在刀刃上嘛!”
另一个秃顶科长马上接话:“是啊,而且流程搞得这么复杂,系统万一出问题怎么办?责任谁负?到时候是不是又甩锅给我们行政协调不力?”
“预检分诊本来就是护士的经验活,搞什么智能化?冷冰冰的机器能有人脑判断准?出了问题算谁的?”
“苏护士长到底是年轻,想法太理想化,管理经验还是欠缺啊……”
一句接一句,冠冕堂皇。字字句句都在否定,字字句句都藏着维护自身利益和那点可怜权威的私心。
我攥紧了手里的激光笔,指节发白。
胸腔里堵着一团火,烧得我喉咙发干。
我试图据理力争,摆数据,讲案例,甚至提出了分阶段实施的折中方案。
但他们根本不听。只是反复强调困难,强调风险,强调“没必要”。
沈薇薇就坐在靠门的位置,作为医药代表列席(也不知道她凭什么列席)。她没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翻着方案打印稿,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偶尔抬眼瞥我一下,那眼神里的轻蔑和得意,毫不掩饰。
我知道,刘胖子这群人突然这么团结一致地跳出来反对,背后少不了她的“功劳”。她肯定早就私下通过她爸吹了风,许了好处。
心一点点沉下去。
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这个能救命的方案,死在这些官僚和私心里?
就在刘胖子唾沫横飞地总结“综上所述,这个方案过于冒进,不予通过”,几乎要一锤定音的时候——
会议室的门,“咔哒”一声,被推开了。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
顾时深站在门口,白大褂一丝不苟,身形挺拔。他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才迈步走进来。
“抱歉,刚下手术,来晚了。”声音平淡,却自带一股压场子的气势,“在讨论急诊科的方案?”
刘胖子脸上的肥肉抖了一下,立刻挤出笑:“顾副院长您来得正好!正说到关键处。这个方案,我们认为啊,确实有点不太成熟……”
顾时深没理他,径直走到空着的主位坐下,看向我:“苏护士长,麻烦再放一下你的核心数据页和流程对比图。”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操作电脑调出页面。
他看得很快,眼神专注。
刘胖子还在那喋喋不休地强调成本和风险。
突然,顾时深开口了,声音不大,却瞬间掐断了刘胖子的聒噪。
“刘主任认为成本高?”他指尖点了点投影屏上的某一项数据,“德国海德堡大学医院去年更新的同类系统,投入是我们这套预估的1.5倍。但他们急诊室的死亡率下降了百分之十一点七。刘主任觉得,一条命,值多少钱?”
刘胖子噎住了,脸涨成猪肝色:“这……国外是国外,国情不同……”
“好,说国情。”顾时深切换页面,调出国内几家顶尖医院的数据,“协和、华西,三年前就开始试行类似流程,这是他们公开发表的数据,平均抢救时间缩短百分之三十以上,患者满意度提升百分之四十。刘主任是觉得,我们院的患者,不配享受这个效率?”
秃顶科长试图帮腔:“可是系统稳定性……”
“任何新系统都有磨合期。”顾时深打断他,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但这不能成为拒绝进步的理由。出了问题就解决问题,而不是因噎废食。在座的各位,谁敢保证自己部门的系统永远不出故障?”
他目光扫过全场,没人敢接话。
最后,他看向一直沉默装死的副院长(沈院长的狗腿子):“李院,我认为这个方案思路清晰,数据扎实,具有很高的可行性。急诊科是医院的前沿阵地,效率就是生命。我建议,可以先在急诊科进行小范围试点。如果效果良好,再全院推广。您觉得呢?”
他直接把皮球踢给了最高领导,语气是商量,但态度强硬得根本不容拒绝。
李副院长擦擦汗,看看脸色铁青的刘主任,又看看气场全开的顾时深,干笑两声:“啊,这个……时深说得有道理嘛!试点好,试点好!那就先试点看看!”
一锤定音。
局势瞬间逆转!
我站在台上,看着台下那群刚才还气焰嚣张的人now像霜打的茄子,心里那股憋屈的火,“噗”一下,被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畅**取代了。
像三伏天灌下冰镇汽水,每一个毛孔都透着爽!
专业碾压。这才是真正的降维打击!不靠吼,不靠拍桌子,就用绝对的专业和数据,啪啪打脸!
我下意识地看向顾时深。
他正好也看过来,目光对上。
很复杂的一眼。有关注,有……不易察觉的鼓励?还有别的什么,我看不懂。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移开视线。
试点工作迅速推进。
阻力当然还有,刘胖子那伙人明里暗里使绊子,但都被我带着急诊科的姑娘们硬刚了回去。
顾时深……他倒是没再直接插手,但就像一座镇山太岁杵在那里。只要他在,那些牛鬼蛇神就不敢太过分。
一个月试点期结束。
数据漂亮得惊人。
抢救响应时间平均缩短百分之三十五!患者满意度调查创了历史新高!甚至连医护人员的疲劳度都下降了——因为流程优化,无效跑动减少了太多。
院里召开总结表彰大会。
大会议室里坐满了人。院长、各科室主任、骨干都在。
台上,领导照例说着冠冕堂皇的总结词。
我坐在下面,心情平静。成绩摆在那里,谁都看得见。
果然,院长点名表扬了急诊科,重点提到了我的方案。
掌声还算热烈。
但总有人见不得别人好。
就在院长话音刚落的间隙,沈薇薇的声音,娇娇俏俏地响了起来,不大,却足够让全场都听见。
“院长,各位领导,我也为急诊科取得的成果感到高兴呢。”她笑着,话锋却一转,“不过嘛,我听说这次试点,院里资源倾斜得很厉害啊?最好的设备、最多的人手都优先给了急诊科,这成绩……呵呵,也不知道是方案真的那么好,还是资源堆出来的奇迹?”
她掩着嘴笑,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向我:“而且呀,运气也挺重要的,这一个月刚好没什么特大突发事故,要是来个几十人伤亡的大车祸,这新流程还顶不顶得住,可真不好说呢。苏护士长,你说是不是?”
全场安静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又是这一套。轻飘飘几句话,就要抹杀你所有的努力,把你的成绩归结为“资源倾斜”和“运气好”。
恶心得像吞了苍蝇。
要是以前,我可能就忍了。懒得跟她在这种场合**,掉价。
但现在?
我看着沈薇薇那张写满了“我就是要恶心你”的脸,看着台下某些人若有所思甚至隐含赞同的表情。
忍个屁!
我深吸一口气,在赵姐担忧的目光和顾时深骤然变冷的视线中,站了起来。
拿过旁边的话筒,一步步,走到台上。
脚步很稳。
站定在发言席,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沈薇薇瞬间僵住的脸上。
我笑了笑,开口,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会场每一个角落,清晰,冷静,甚至带着点礼貌的疑惑。
“沈代表刚才的话,我有点没听明白。”
“您说的‘最好设备’,是指那批被卡了半年、最后在顾副院长督促下才批下来的、别的科室早就淘汰换新了好几轮的‘报废货’吗?”
“您说的‘最多人手’,是指我们急诊科护士人均每日加班超过两小时、一个人当三个人用,才能勉强覆盖试点增加的工作量吗?”
“至于运气……”我顿了顿,操作电脑,调出内部系统数据,直接投到大屏幕上,“这是试点期间,急诊科接诊的危重病人数量对比图,比去年同期增长了百分之十五。这是突发意外事件记录,大小一共十七起,其中包括三起群体伤事件。请问沈代表,您指的‘没什么特大事故’,具体标准是什么?是非得死够多少人,才配称为‘事故’,才配检验我们的流程吗?”
一连串的反问,数据翔实,逻辑清晰。
每问一句,沈薇薇的脸就白一分。
台下鸦雀无声。
我看着她,最后缓缓加了一句,语气依旧平淡,却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她脸上:
“我们医护人员拼尽全力,从死神手里抢时间、抢人命,不是为了最后被人用‘运气好’三个字来评价的。”
“专业的领域,”我目光扫过她,意有所指,“或许还是该交给专业的人来评判。您说呢,沈、代、表?”
silence。
死一样的寂静。
然后——
“好!”不知道谁带头喊了一声。
紧接着,雷鸣般的掌声瞬间爆发出来!尤其是急诊科和临床一线的医护人员,巴掌拍得通红,眼神里全是解气和赞同!
沈薇薇站在台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五彩斑斓。她死死咬着嘴唇,指甲掐进了掌心,那眼神,恨不得当场把我生吞活剥了。
她大概从来没想过,我这个她一直看不起、认为可以随意拿捏的“失败者”,敢在这种场合,用这种方式,让她丢这么大脸!
我迎着她的目光,坦然接收了她的怨恨。
爽。
**的爽!
六年了。这口恶气,今天总算出了一点点。
我微微颔首,在一片掌声中,平静地走下台。
经过顾时深身边时,我看到他看着我,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亮得惊人。像是惊讶,像是赞赏,又像是……别的,更汹涌的东西。
我迅速别开眼,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又开始加速。
回到座位,赵姐偷偷在桌下给我比了个大拇指,激动得脸都红了。
我知道,这一仗,我赢了。
赢得漂亮。
但我也清楚,沈薇薇今天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以她睚眦必报的性子,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她看我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不再是之前那种居高临下的轻蔑,而是变成了**裸的、毒蛇般的怨毒。
她搞事业搞不过我,泼脏水又被我当众怼了回去。
那下一步呢?
她还能使出什么更下作的手段?
我捏紧了手指,心里刚刚升起的那点畅快,慢慢被一层新的阴霾笼罩。
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