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阁。
这个名字在京城,代表着禁忌和恐惧。
陆昭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怎么也想不通,沈微那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是如何攀上顾长夜这棵高枝的。
难道是她病急乱投医,不知怎么冲撞了那位活阎王?
这个念头一起,陆昭的心里又升起一丝侥幸。
顾长夜性情乖戾,沈微落到他手里,说不定比在普济堂死得更快、更惨。
“公子,我们现在怎么办?”下人小心翼翼地问。
陆昭的眼神阴晴不定。
“派人去盯着长夜阁的动静。”他冷冷地吩咐,“一有消息,立刻来报。”
他绝不允许任何意外,破坏他的锦绣前程。
一个沈微,死了便死了。
但如果她借着顾长夜的势翻身,那将是他仕途上最大的污点和威胁。
“是。”下人领命退下。
书房里,只剩下陆昭一人。
他看着宣纸上那团碍眼的墨迹,心烦意乱地将其揉成一团,扔进了纸篓。
另一边,沈微在床上足足躺了两天,才缓过劲来。
那药池的滋味实在不好受,但效果也是显著的。
她体内的寒毒被压制住了,虽然没有根除,但至少不会再时时发作,让她痛不欲生。
这两天,顾长夜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只有侍女按时送来饭菜和汤药。
那些汤药无一不是漆黑如墨,苦涩难当,但沈微每次都咬着牙,一滴不剩地喝完。
她知道,这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机会。
第三天,她终于能下床走动了。
她推开房门,才发现自己住在一个极为雅致的院落里,院中种满了各种她叫不出名字的奇花异草。
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药香,沁人心脾。
一个侍女正在院中修剪花枝,见到她出来,恭敬地行了一礼。
“沈姑娘,主上在书房等您。”
沈微点了点头,跟着侍女穿过几条回廊,来到一扇厚重的木门前。
“主上,沈姑娘到了。”
“让她进来。”里面传来顾长夜清冷的声音。
沈微推门而入。
书房极大,四面墙壁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医书典籍。
顾长夜正坐在一张宽大的书案后,手里拿着一卷古籍,看得入神。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为他那张冷峻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冲淡了几分疏离。
听到动静,他抬起眼帘,看了她一眼。
“恢复得不错。”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
“多谢顾神医救命之恩。”沈微真心实意地说道。
“不必谢我。”顾长夜合上书卷,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姿态慵懒,“你是我的人,我自然不会让你轻易死了。”
他顿了顿,指了指旁边一个小几上的碗。
“把它喝了。”
那是一碗血红色的液体,散发着一股奇异的甜腥味,不知是用什么东西熬制而成。
沈微的胃里一阵翻腾。
她知道,作为药人的“工作”,正式开始了。
她没有犹豫,端起碗,闭上眼睛,一口气将那碗诡异的液体灌了下去。
液体入喉,一股灼热的暖流瞬间涌入四肢百骸。
但很快,那股暖流就变成了烈火,在她体内疯狂地燃烧。
她的皮肤开始泛红,血管贲张,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
“呃……”
剧痛让她忍不住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她死死地咬着牙,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顾长夜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观察一只小白鼠的临死挣扎。
他的手里拿着一支笔,在纸上飞快地记录着什么。
“心跳加速,血脉喷张,体温急剧升高……”
他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忍。
沈微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烈火吞噬,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模糊。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药池,不,比那次更痛苦。
那一次是冰火交加,这一次,是纯粹的焚烧。
她要死了吗?
好不容易从地狱爬回来,就要以这种方式死去?
不甘心……
她真的不甘心!
就在她即将失去意识的瞬间,一枚冰凉的药丸被塞进了她的嘴里。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清凉的气息顺着喉咙流下,迅速浇灭了她体内的火焰。
那股焚心蚀骨的剧痛,终于缓缓退去。
沈微浑身脱力,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全身的衣服都已被汗水湿透。
她活下来了。
又一次。
“看来,‘龙血藤’的药性还是太烈,需要用‘冰心草’中和。”
顾长夜放下笔,看着纸上的记录,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
他似乎对沈微的死活毫不关心,只在乎这次试药的结果。
沈微躺在地上,苦笑了一下。
这就是药人的宿命。
她的痛苦和挣扎,在他眼里,不过是一行行冰冷的数据。
“起来。”顾长夜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沈微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双腿却软得像棉花,根本使不上力。
一只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是顾长夜。
他的手依旧冰冷,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将她从地上一把拉了起来。
由于起得太猛,沈微的身体晃了一下,下意识地扶住了他的手臂。
顾长夜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他似乎很不喜欢与人有肢体接触。
沈微立刻触电般地松开手,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对不起。”
“以后,你就在书房伺候。”顾长夜却像是没发生过一样,淡淡地吩咐道,“帮我研墨,整理医案。”
沈微愣了一下。
让她在书房伺候?
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还有别的想法?”顾长夜瞥了她一眼。
“没有。”沈微立刻回答。
能在书房伺候,总比待在房间里胡思乱想,等待下一次试药要好。
而且,这里有这么多医书……
或许,她能从中学到一些东西。
她不想把自己的命,完全交到别人手上。
哪怕这个人是顾长夜。
从那天起,沈微的生活就变成了两点一线。
房间,书房。
每天,她都需要喝下各种奇奇怪怪的汤药,承受不同程度的痛苦。
但每一次,顾长夜都能在她濒临极限的时候,将她救回来。
她像是在悬崖边上走钢丝,惊险,却始终没有掉下去。
痛苦之余,她便在书房里,为顾长夜研墨。
她发现顾长夜是个很安静的人,大多数时候,他都在看书或者写东西,一坐就是一整天。
他不说话,沈微也就不敢出声。
整个书房,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空闲的时候,沈微会偷偷地看那些医书。
她本就聪慧,加上过目不忘的本事,很快便记下了许多药方和药理。
顾长夜对她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不鼓励,也不阻止。
日子就在这种诡异的平静中一天天过去。
沈微的身体在各种药物的淬炼下,非但没有垮掉,反而一天比一天好转。
寒髓之毒被彻底压制,她的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
只是,她知道,这只是表象。
她体内积攒了太多的药毒,像一个随时可能被引爆的火药桶。
而引爆器,就握在顾长夜的手里。
这天,顾长夜的外出诊。
沈微一个人留在书房整理医案。
她将那些写满了诊断和药方的纸张分门别类,码放整齐。
突然,一张纸从一本书的夹页里掉了出来。
她捡起来一看,发现上面写的不是医案,而是一份名单。
名单上,罗列着十几个朝中大臣的名字。
而排在第一个的,赫然是——
当朝丞相,林瑞。
林婉儿的父亲。
沈微的心猛地一跳。
她正想仔细看看,书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顾长夜回来了。
他看到沈微手里的那张纸,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让沈微几乎喘不过气。
“谁让你动我的东西?”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毫不掩饰的杀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