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消毒水、臭氧和金属冷却剂味道的冰冷空气涌入车厢。门外并非预想中的昏暗停车场,而是一条灯火通明、墙壁是毫无装饰的金属灰白色的狭长通道。光线来自镶嵌在天花板里的灯带,亮度很高,却并不刺眼,将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没有留下任何阴影。
一个穿着与李振同款深蓝色工装、面无表情的持枪警卫站在车外,目光锐利地扫过林响和陈薇,然后对李振点了点头。
“跟我来。”李振率先下车,语气依旧简洁。
林响和陈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不安。这个地方给人一种极度压抑的秩序感,与外面那个正在被混乱规则侵蚀的世界格格不入,仿佛是两个极端。
他们跟着李振走入通道。脚下是防滑的金属网格地板,脚步声在封闭的空间里产生轻微的回响。通道两侧是紧闭的金属门,门上只有编号和一些意义不明的指示灯。偶尔有穿着白大褂或工装的人员匆匆走过,他们大多目不斜视,脸上带着一种长期处于高度压力下的麻木和疲惫。
这里不像一个避难所,更像一个……高度戒备的实验室或监狱。
“这里是第七号收容站,也是华东区最重要的‘现实稳定前哨’之一。”李振边走边介绍,声音在通道里回荡,“我们负责监控、研究并尽可能收容半径三百公里内的规则异常现象。当然,‘收容’的成功率并不高,更多时候是记录和……清理后续。”
他们在一个标有“A-7”的金属门前停下。李振将手掌按在门旁的一个感应区,又进行了一次视网膜扫描。厚重的金属门无声地滑开,露出里面一个类似医疗检查室的房间。
“例行程序。”李振示意他们进去,“需要检查你们是否携带规则污染,并进行基础生理指标监测。放心,是非侵入式的。”
房间里有几个穿着**防护服、看不清面容的工作人员。他们示意林响和陈薇分别站到两个由复杂传感器和环形扫描仪组成的平台上。
扫描开始,柔和的蓝光掠过全身。林响感到左臂那些淡化的痕迹处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麻痒,但很快消失。他注意到,扫描他这边的仪器读数在他左臂经过时,出现了一阵短暂的、不规则的波动,但很快**作员手动校准了。
陈薇那边则相对平稳,只是在扫描到她头部时,监测脑波活动的屏幕上也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但并未引起操作员的特别注意。
整个过程安静、高效,带着一种冰冷的专业性。
检查结束,一个工作人员递给两人各一套灰色的、柔软的便服。“你们的衣物需要经过净化处理。”
换好衣服后,李振带着他们继续深入。他们穿过更多相似的通道,最终来到了一个相对开阔的区域。这里像是一个指挥中心,一面巨大的墙壁被分割成数十个监控屏幕,显示着城市各处的实时画面——有些是普通的街景,有些则标注着“异常区域”,画面呈现出扭曲的光影、停滞的人群或是无法理解的几何结构。
几个操作员坐在控制台前,紧盯着屏幕,偶尔低声交流。
一个穿着熨帖的深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约莫五十岁上下的男人正背对着他们,看着最大的那块主屏幕。屏幕上正在以数据流的形式分析着昨晚图书馆事件的残留规则波动。
李振上前一步,低声道:“局长,人带来了。”
男人缓缓转过身。他的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权威感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他的目光如同实质,先是落在林响身上,仔细地、毫不掩饰地审视着,仿佛在评估一件工具的价值,然后才扫过陈薇,眼神中没有丝毫波澜。
“林响,数据分析师。陈薇,平面设计师。”局长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是这里的负责人,你们可以叫我张局长。欢迎来到第七收容站,虽然这里可能并非你们期待的避难所。”
“张局长,”林响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退缩,“你们知道‘规则重构’的真相吗?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局长没有直接回答,他走到一个控制台前,调出了一幅三维投影。那是一个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多层网状结构图,无数节点和连接线闪烁着不同颜色的光芒,其中大部分是危险的红色和黄色。
“这是我们基于现有数据,构建的局部‘规则层叠模型’。”张局长指着投影,“我们所熟悉的现实,物理法则,因果逻辑,只是最表层、最脆弱的一层。在其之下,存在着无数更深层、更古老、也更混乱的规则层面。目前,我们正经历一场罕见的‘规则潮汐’,深层规则正在上浮,覆盖并改写我们的表层现实。”
他的手指划过几个剧烈闪烁的红色节点:“‘邮递’,就是这种覆盖过程的具体表现。它将深层规则的碎片,强行植入我们的现实,形成一个个局部的‘规则异常点’。这些异常点会自我演化,扩散,甚至……相互融合。”
“就像病毒。”林响低语。
“比病毒更可怕。”张局长纠正道,“病毒攻击的是生命体,而规则攻击的是现实本身。我们,以及我们所知的一切,都是建立在现实基础上的。”
“有办法阻止吗?或者逆转?”陈薇忍不住问,声音带着希冀。
张局长沉默了片刻,投影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
“阻止?以我们目前的技术和理解,如同螳臂当车。”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近乎残酷的诚实,“我们的目标,是‘稳定’。尽可能延长表层现实的存续时间,收容已知的规则异常,延缓规则覆盖的速度。为人类文明……争取更多的时间,或者寻找其他出路。”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林响,那目光变得极具穿透性:“而你,林响先生,你在我们眼中,是一个极其特殊的案例。你多次暴露在高强度规则污染下,不仅存活下来,还成功触发了规则悖论,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进行了‘净化’。你的身体,你的意识,似乎对规则力量有着异乎寻常的适应性和……亲和力。”
林响的心沉了下去。他明白了张局长眼神的含义。在这里,他不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幸存者,而是一个珍贵的、值得研究的样本。
“你想做什么?”林响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们需要理解你。”张局长的语气不容置疑,“理解你如何对抗规则,如何触发悖论。你的每一次经历,每一次数据波动,都可能为我们提供对抗这场灾难的关键线索。这需要你的配合,当然,是在绝对可控的环境下。”
他挥了挥手,主屏幕上切换画面,显示出一个结构复杂的、布满了传感器和隔离力场的透明舱室。
“这是‘动态规则模拟场’。”张局长介绍道,“我们可以在此安全地复现一些低烈度的、已知的规则环境,观察你的反应,收集数据。这将极大帮助我们完善模型,甚至可能找到预测规则‘邮递’的方法。”
安全?可控?林响看着那个冰冷的透明舱室,只觉得那像是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华丽囚笼。他仿佛已经能想象到自己被一次次投入各种诡异的规则环境中,像小白鼠一样被观察、记录,直到价值被榨干,或者在某次“实验”中意外死亡。
陈薇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下意识地抓住林响的胳膊,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抗拒。
“我们需要考虑。”林响没有直接拒绝,他知道在这里硬碰硬没有任何好处。
张局长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淡淡说道:“当然,你们可以休息一下。李振会带你们去临时生活区。但是,请记住,林响先生,你的价值,以及随之而来的风险,都决定了你无法再回到普通人的生活。合作,是你,或许也是我们,唯一理性的选择。”
他的话语如同最终的宣判,在这冰冷的金属空间中回荡。
李振走上前,对两人做了个“请”的手势:“这边走。”
跟着李振离开指挥中心,再次步入那迷宫般的通道,林响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他们逃离了规则的直接追杀,却似乎落入了一个更为复杂和危险的境地。
所谓的“现实稳定局”,并非救世主,而是另一个在末日阴影下,为了生存而可能不择手段的挣扎者。
而他,成了他们眼中至关重要的筹码。
临时生活区是一个个狭小但功能齐全的单人房间。李振将他们带到相邻的两个房间门口。
“里面有基本的生活用品和呼叫器。不要随意走动,有些区域是禁区。”李振交代完,顿了顿,看着林响,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局长……压力很大。他肩负着整个区域稳定的责任。但他的方法,未必是唯一的出路。”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林响一眼,转身离开。
林响站在房间门口,没有立刻进去。他抬头看着天花板冰冷的灯带,感受着这个地方无处不在的压抑感。
陈薇担忧地看着他:“我们该怎么办?”
林响深吸一口气,眼中重新凝聚起分析数据时的锐利光芒。
“我们需要信息,更多的信息。”他低声道,“关于这个稳定局,关于规则,关于那个‘规则奇点’。在弄清楚这一切之前,我们不能成为任何人的实验品。”
他摸了摸口袋,那张焦黄的【临时净化协议】纸条和那卷蓝色胶带还在。
规则的阴影无处不在,而在这个号称“稳定”的堡垒内部,斗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