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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依是陆震霆从江南带回来的“麻烦”,一口吴侬软语,与整个硬朗的军营格格不入。
后来他蒙冤下放,昔日追捧者避之不及,唯有她义无反顾,随他远赴苦寒的北大荒。
五年风雪砥砺,他凭赫赫战功挣回清白,一路荣升为最年轻的师长。
他为她拒了首长千金的姻亲,婉了总部的优渥调令,用满身伤痕换一身荣耀,终是求来了首长亲笔批示的结婚申请。
人人都说,他们是乱世中最坚贞的爱情。
直到婚礼前一月,南依满心欢喜地在婚纱店试婚纱,店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快去看热闹啊,陆震霆师长私自带兵封了西郊仓库,正跟一帮地痞火拼呢!”
听到这个名字,她捻着婚纱的手指骤然收紧,心口一阵狂悸。
婚礼在即,他刚刚**,向来沉稳的他,怎么会犯这种糊涂?
“出什么事了?”她拉住那人追问,声音都带了颤。
“听说是为了救一个姑娘。”那人说得眉飞色舞,“能让陆师长大动干戈的,想必只有他那位江南来的未婚妻了。”
未婚妻?可她人明明就在这儿。
来不及换下婚纱,南依提着裙摆便冲了出去。
西郊仓库尘烟弥漫,手持钢枪的士兵们面容冷峻,将一群混混围得水泄不通。
陆震霆军装笔挺,立于人前,声音寒洌:“楚晴在哪?”
“陆师长好大的阵仗。”地头蛇挟着个年轻女孩走出来,枪口抵住她的太阳穴:“为了个小姑娘就调动部队,不合规矩吧?”
“怎么?这丫头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爱人。”陆震霆声音不大,却字字斩钉截铁:“你敢动她分毫,先掂量后果。”
爱人?
南依刚冲到仓库门口,脚步猛地钉在原地,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楚晴是她文工团新来的同事,平日里总围着她转,一口一个南依姐姐叫得亲热。
他竟称她......爱人?
“放人。”陆震霆再次开口,肃杀之气几乎凝成实质。
地头蛇玩味一笑:“这丫头冤枉我弟兄耍流氓,那我们就耍给她看看。”
“没想到陆师长这么在乎她,那我就卖你一个面子,只要你脱了这身皮,学三声狗叫,我立马放人。”
脱军装,学狗叫。
这对一个军人,一个军官,是比死更甚的折辱。
陆震霆下颌绷紧,眼神冷得骇人。
“我只给你三秒。”地头蛇步步紧逼。
“三。”
“震霆哥,不要!都是我连累了你。”
“二。”
南依看着陆震霆闭上眼,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渗出血痕。
她忽然想起他晋升师长那天,她亲手为他穿上这身崭新的军装。
抚过他身上深浅交错的伤痕,她的泪止不住地掉。
他当时笑着握住她的手,掌心滚烫:“依依,我挣来这满身功勋,军装加身,就是为了风风光光地娶你。”
如今为了另一个女人,他不仅否认她的存在,还要当众脱下这身荣耀吗?
“一。”
“我脱。”
她看见男人再睁眼时,眼底是豁出一切的决绝,竟真的抬手,伸向军装上的第一颗扣子。
混混们的哄笑炸开的瞬间,陆震霆眼神一厉,如猎豹般迅猛出手,手肘狠狠砸在地头蛇脖颈上,顺势将楚晴夺了回来。
地头蛇惨叫着倒地时,无数枪口已然对准了他。
楚晴吓得瘫软在地,被陆震霆打横抱起,警卫员快步上前,语气担忧:“师长,这怎么跟首长交代?还有......嫂子那边。”
陆震霆脚步微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
“所有责任我一人承担,但今日这事,谁敢传到南依耳中,军法处置!”
他抱着楚晴匆匆离去,甚至没有看见,穿着婚纱的南依就僵在门口,浑身血液都冻成了冰。
看着他开车绝尘而去,南依终于回过神,提着裙摆追了上去。
外面大雪纷飞。
鹅毛般的雪片打在她单薄的身上,与五年前他们初到北大荒时一模一样。
北疆的风雪凛冽如刀。
他们住在漏风的土坯房里,夜里能听见狼的嚎叫。
五年,她学会了在零下三十度的天气劈柴,学会了辨认能吃的野菜,学会了用粗糙的高粱面做出松软的饼子。
每当陆震霆带着一身风雪从营地归来,总有一盏油灯在窗前为他守候。
看着她红肿皴裂的手,那个在枪林弹雨里都不曾皱眉的汉子红了眼眶。
“依依,你现在回江南去,我绝不怪你。”
她把脸埋在他冰冷的军大衣里,用力摇头:“只要你不丢下我,我一辈子都跟着你。”
所有人都羡慕她押对了宝,从戴罪哨兵到前途无量的师长,她熬出了头。
可没人知道,一个娇生惯养的江南女子,是怎样在北大荒的严寒中,用五载青春,守得云开见月明。
如今什么都有了,可他的背影,她却再也追不上了。
南依一跤摔在雪地里,高跟鞋脱了脚,冰冷的雪沫呛进口鼻。
雪花覆盖了来时的路,她趴在雪面上,泪水终于决堤。
BB机在此刻响起,是陆震霆的简讯:“军务繁忙,今夜不回。”
那一刻,她的心比北大荒的寒冬还冷。
她苦笑着扯下头纱,缓缓站起身,赤着脚一步步往家走。
推开家门,桌上摆着的大红喜字还透着喜气。
她径直走进书房,铺开信纸,亲笔写下一封作废结婚申请的信函。
半个小时后,她拿着那封信函刚走到首长办公室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怒吼。
“陆震霆,你还有一个月就结婚了,居然蠢到为了个女人私自动兵,要是因此被革职,你把南依置于何地?”
陆震霆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南依对我的恩情,我铭记在心。”
他话音一转,带着一种南依从未听过的柔软:“可见到楚晴的第一眼,我才明白什么是心动,这是五年来我从未有过的感觉。”
“她要是出了事,我做这个师长还有什么意思?”
南依僵在原地,耳畔蓦然响起当初首长劝婚时,他拒绝的坚定:“我心里只有南依,容不下旁人。”
原来,五年相守,抵不过一时心动。
她这五年,到底算什么?
“我就当你一时糊涂,立刻跟那个楚晴划清界限,否则现在就给我滚蛋!”首长拍案而起。
她忍不住凑近门缝,随后看到了让她浑身血液凝结的一幕。
第二次......
她竟看见陆震霆第二次抬手,毫不犹豫地摸向军装纽扣:“即便脱下这身军装,我也不会放手。”
“你就不怕南依知道后离开你?”首长难以置信。
“她离不开我。”陆震霆声音带着笃定:“我愿意给她名分,这就够了。”
名分?报答?
原来她期盼了五年的婚姻,不过是一场掺杂了怜悯与责任的报答。
她没有再听下去,默默将信函塞进门口的信箱后,转身离开。
公共电话亭前,她拨通了那个五年未曾联系的号码。
当年得知她要去北大荒,南父执意要将她指婚给江南首富裴家的独子。
她当时多么决绝啊,头也不回地跟他上了北去的绿皮火车。
如今,她要一个人回去了。
电话接通,她声音平静:“爸,我想回家了。”
那头愣了一秒,随即是难以置信的惊喜:“依依?真是你?五年了,你终于肯回家了。”
“但我有个条件。”
南父语气急切:“你说,爸什么都答应你,再也不逼你嫁人了。”
她闭上眼,唇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弧度。
“一个月内,把我嫁出去,嫁给谁都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