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这里?软禁?他到底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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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偏殿的日子,像一场华丽而压抑的囚梦。
姜令仪被彻底圈养了起来。华丽的衣料取代了冷宫的破布,珍馐美味取代了冷硬馒头,触手可及皆是价值连城的金玉器物,熏炉里日夜燃着价比黄金的沉水香。几个沉默如影子、眼神锐利如鹰隼的宫女轮班“伺候”着她,说是伺候,不如说是监视。她们动作精准得如同用尺子量过,脚步轻得如同猫行,除了必要的问安,绝不多说一个字。
这里的一切都精致得没有一丝烟火气,冰冷得如同一个巨大的、用黄金和白玉打造的牢笼。
晏明澈成了她生活中唯一不可预测、却又无处不在的阴影。他神出鬼没,有时一连数日不见踪影,有时又会突然在深夜出现,如同巡视领地的猛兽,沉默地坐在偏殿一角的阴影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就那样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每当这时,姜令仪就感觉自己像是被放在显微镜下的虫子,无所遁形。她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控制住脑子里那些随时可能失控的弹幕。
「来了来了!他又来了!坐那儿当雕像呢?!」一条弹幕刚冒出头,就被她惊恐地掐灭。
「暴君今天气压好低……感觉随时要拔刀砍点什么……」不行!不能想!
「他下巴上好像有颗很小的痣……靠!姜令仪你清醒点!现在是犯花痴的时候吗?!」她死死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痛得差点叫出声,总算把弹幕压了下去。
她学会了在晏明澈视线扫过来时,立刻垂眸,眼观鼻,鼻观心,努力放空大脑。实在控制不住,就拼命在脑子里循环默念枯燥的佛经或者乘法口诀表。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一三得三……」
然而,百密总有一疏。尤其是在晏明澈带来的压迫感越来越强的时候。
那是一个异常沉闷的夜晚。空气仿佛凝固了,一丝风也没有。晏明澈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柄镶嵌着硕大蓝宝石的匕首。烛光下,他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阴鸷,周身散发的戾气如有实质,让整个偏殿的温度都降到了冰点。
伺候的宫女早已悄无声息地退到了殿外最远的角落,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壁里。
姜令仪更是如坐针毡,后背的冷汗浸透了薄薄的寝衣。她知道,晏明澈心情极差,差到了极点。这种时候,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成为点燃**的引信。
她死死地低着头,盯着自己绣鞋上精致的缠枝莲纹,强迫自己数着上面的花瓣。一朵、两朵、三朵……大脑疯狂运转着佛经和乘法表。
「……九九八十一……色即是空……佛祖保佑……他手里那把刀看着好快……一刀下去应该不疼吧?」
不行!不能想刀!
「……八八六十四……空即是色……他今天好像……杀了好多人?殿外好像有血腥味……」
这个念头一起,如同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关于晏明澈今日可能又下令处决了谁、用了怎样残酷的刑罚、那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各种可怕的联想如同挣脱了缰绳的野马,在她脑海里横冲直撞。
弹幕瞬间失控:
「救命!暴君今天绝对又大开杀戒了!气压低得能压死蚊子!」
「他手里那把刀是不是刚沾过血?擦干净了吗?!」
「完了完了,感觉他下一秒就要拿我试刀了!佛祖菩萨三清道祖随便来个神仙救救我吧!」
就在这行弹幕刷出的瞬间,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猛地刺向姜令仪!
她浑身一僵,血液都仿佛凝固了。惊恐地抬起头,正对上晏明澈那双寒潭般的眼睛。他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把玩匕首的动作,深眸正一瞬不瞬地锁住她,里面翻涌着冰冷的怒意和一丝……极其危险的探究。
他缓缓坐直了身体,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匕首冰凉的柄身,那眼神,仿佛在考虑从哪里下刀比较顺手。
姜令仪吓得魂飞天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弹幕被他看见了!她死定了!巨大的恐惧让她连求饶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只能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
殿内死寂得可怕,只有她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姜令仪几乎要被这无声的恐惧折磨得崩溃时,殿外,异变陡生!
一道极其细微、几乎融入夜风的破空声猝然响起!
“咻——!”
紧接着是数声更密集、更凌厉的箭矢撕裂空气的锐啸!
“有刺客!护驾!!!”
殿外瞬间爆发出凄厉的呼喊、兵刃猛烈交击的铿锵声、以及肉体被洞穿的沉闷声响!混乱和血腥的气息如同爆炸般轰然冲散了殿内凝滞的空气!
变故来得太快!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晏明澈的反应却快到极致!在那第一道破空声响起的刹那,他眼中冰冷的怒意瞬间被锐利如鹰隼的警觉取代!他猛地从软榻上弹起,身形快如鬼魅,一把抄起旁边紫檀木小几上的沉重玉镇纸,手腕猛地一扬!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
一道疾射向窗棂缝隙、角度刁钻无比的黑影被玉镇纸精准无比地凌空击飞,钉在了旁边的蟠龙金柱上!赫然是一支淬着幽蓝冷光的弩箭!箭尾犹在嗡嗡震颤!
与此同时,几支力道稍弱的弩箭“噗噗”几声,穿透了窗棂上糊着的昂贵霞影纱,深深钉入殿内的墙壁和地面上!
殿门被轰然撞开!两个玄甲影卫浑身浴血地冲了进来,刀光如雪,瞬间格挡开紧随其后射来的几支冷箭,嘶声吼道:“陛下!刺客众多!请速移驾!”
晏明澈却站在原地,没有动。他背对着门口的方向,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穿透殿内的混乱,死死钉在瘫坐在地上、因极度惊恐而面无人色的姜令仪脸上。
刚才那生死一瞬,她的脑子彻底宕机了。一片空白之后,唯一不受控制、如同本能般喷薄而出的弹幕,此刻正清晰地、巨大地、疯狂地在她意识屏幕上滚动:
「左窗!箭!左上三寸!」
「小心背后!有冷箭穿门缝!」
「柱子后面!柱子后面有弩手!别过去!」
这些弹幕,精准地指向了每一个致命攻击的来源!甚至预判了弩手藏匿的位置!就在刚才那电光火石间!
晏明澈的瞳孔,在摇曳的烛火和殿外混乱的火光映照下,剧烈地收缩了一下!如同平静的深潭骤然投入巨石,掀起滔天巨浪!那里面翻涌的,是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命运之手狠狠拨动了的、极其复杂的锐利光芒!
他看见了!他看见了那些弹幕!在生死关头!
“陛下!”影卫见晏明澈不动,焦急万分,又格开一支射来的冷箭。
晏明澈猛地回神,眼中的惊涛骇浪瞬间被冰冷的决断取代。他一把捞起地上瘫软的姜令仪,像拎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将她粗暴地护在身侧,声音冷硬如铁:“走!”
在影卫的拼死护卫下,晏明澈挟着姜令仪,如同一道黑色的旋风,冲破偏殿的侧门,冲入外面更加混乱和血腥的战场。
箭矢如蝗虫般从各个刁钻的角度射来,刀光剑影在火光中闪烁,血腥味浓烈得令人作呕。姜令仪被晏明澈紧紧箍着,耳边是呼啸的箭矢声、凄厉的惨叫声、兵刃碰撞的刺耳声。她吓得紧闭双眼,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有断断续续、被恐惧撕扯得不成样子的弹幕:
「右…右后方…有刀…」
「高台!高台上有弓…弓弩手…」
「别…别走那边…有埋伏…」
晏明澈的步伐没有丝毫停顿,他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总能在那微弱的弹幕预警闪现的瞬间,或侧身,或急转,或挥袖格挡,险之又险地避开致命的攻击。他搂着她的手臂如同铁铸,箍得她生疼,却也成了这修罗场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他一面带着她在刀光箭雨中穿梭,一面厉声下达着简短而精准的命令,指挥着不断涌来护卫的禁军,声音在混乱中如同定海神针。每一次命令,都恰好针对了她弹幕中隐晦指出的弱点或伏兵!
终于,他们冲到了紫宸殿后方一处相对易守难攻的角楼。厚重的铁门在身后轰然关闭,暂时隔绝了外面的喊杀声。
晏明澈一把将姜令仪丢在冰冷的地砖上,动作没有丝毫怜惜。他微微喘息着,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几缕墨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颊边,玄色的锦袍上也沾染了暗色的血污和灰尘,却无损他此刻如同出鞘利刃般的凌厉气势。
他转过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蜷缩在地上、惊魂未定、狼狈不堪的姜令仪。
角楼内光线昏暗,只有墙壁上几盏长明灯散发着幽微的光芒。晏明澈一步一步走近,靴底踏在冰冷的石砖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姜令仪紧绷的心弦上。
他在她面前站定,巨大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他缓缓蹲下身,动作带着一种猛兽逼近猎物的压迫感。
姜令仪惊恐地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玩味和冰冷的审视,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裸的、如同烈焰灼烧般的探究和掌控欲!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剖开!
他伸出手,冰冷的指尖带着薄茧,如同上一次在冷宫那般,再次抚上她纤细脆弱的脖颈。但这一次,他的动作极其缓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味,指尖缓缓上移,最终落在了她因恐惧而剧烈跳动的太阳穴上。
他的指腹带着一丝刚刚经历厮杀后的温热,却依旧冰冷地烙印在她的皮肤上。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尘埃落定般了然和绝对掌控意味的冷笑,从他喉间溢出。他微微倾身,灼热的气息拂过她冰凉的耳廓,低沉喑哑的嗓音,带着一丝刚刚平息的喘息余韵,如同恶魔的低语,清晰地钻进她的耳膜:
“原来……这才是你‘吵闹’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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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楼的铁门隔绝了外面绝大部分的厮杀声,只余下沉闷模糊的撞击和遥远的嘶吼,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棉絮。空气里弥漫着灰尘、铁锈和一丝若有似无的、从门缝渗进来的血腥味。
姜令仪蜷缩在冰冷的墙角,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晏明澈那句如同冰锥刺入骨髓的话,还在她耳边嗡嗡作响——“这才是你‘吵闹’的价值。”价值?她的价值,就是她脑子里那些在生死关头不受控制蹦出来的弹幕预警?
这个认知让她遍体生寒,比在冷宫挨饿受冻时还要绝望百倍。她不再是弃妃,却成了一个更可悲的存在——一件有利用价值的工具,一个能预知危险的“人形警报器”。
晏明澈没有再靠近她。他站在角楼唯一的窄窗前,背对着她,身影挺拔而孤峭,沉默地凝望着外面被火光映红的混乱夜空。玄色的袍袖被窗隙透入的风微微拂动,像一只暂时收拢了翅膀的鹰隼。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痕迹,除了袍角几处暗色的污渍。
角楼里死寂得可怕。只有长明灯灯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姜令仪死死地低着头,盯着自己沾满灰尘的裙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和……安静。她的大脑像被上了沉重的枷锁,每一个念头都小心翼翼,生怕再触发那些该死的弹幕。
「他到底想利用我做什么?」念头刚起,就被她惊恐地掐灭。
「外面……好像安静一点了?」不行!不能关心外面!
「好冷……」这个总可以想吧?只是冷而已……她试图说服自己。
然而,就在她稍微松懈一丝的刹那,一个微弱的、带着试探的弹幕还是不受控制地溜了出来:「……暴君……他……是不是受伤了?刚才好像……护着我冲出来的时候……左边胳膊动作有点僵……」
这条弹幕刚冒出来,姜令仪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她猛地抬头,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惊恐地看向窗边的晏明澈。
晏明澈的背影纹丝未动,仿佛并未察觉。但就在下一秒,他负在身后的左手,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蜷缩了一下指尖。那个细微的动作,快如闪电,却像一道惊雷劈在姜令仪心上!他看见了!他肯定看见了!他能感觉到!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她立刻死死闭上眼睛,疯狂地在心里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别看我!别看我!」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喊杀声渐渐平息下去,只余下零星的金铁交鸣和沉重的脚步声。铁门被从外面拉开一条缝,内侍总管那张万年不变、如同石刻的脸出现在门口,声音平稳无波:“陛下,刺客已肃清。影卫统领在外候旨。”
晏明澈终于缓缓转过身。他的脸色在幽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深眸依旧锐利如寒星,看不出丝毫情绪。他淡淡地扫了一眼角落里几乎缩成一团的姜令仪。
“带她回寝殿。”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
“是。”内侍总管躬身应道。
姜令仪被两个面无表情的宫女“扶”了起来。说是扶,不如说是架。她脚步虚浮,如同踩在棉花上,被半拖半拽地带离了这座弥漫着死亡气息的角楼。
重新踏入紫宸殿偏殿,这里似乎没有任何改变,依旧奢华冰冷。宫女们沉默而迅速地打来热水,备好干净的衣物,动作比之前更加一丝不苟,仿佛刚才的血腥厮杀只是一场幻觉。但空气中残留的、淡淡的硝烟和血腥混合的味道,却提醒着姜令仪刚刚经历的一切。
她被按在梳洗台前,温热的毛巾擦拭着脸颊和脖颈,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铜镜里映出一张惨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眼神空洞,像个精致的傀儡。
就在这时,殿门被推开。晏明澈走了进来。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墨色常服,发丝微湿,带着沐浴后的水汽,但眉宇间那层浓重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阴鸷却清晰可见。他并未看她,径直走到靠窗的软榻边坐下,身体微微后靠,抬手用力按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闭目养神。
殿内再次陷入一种沉重的寂静。只有宫女为她梳头时,玉梳划过发丝的细微声响。
姜令仪僵直着身体,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她透过铜镜的倒影,偷偷观察着软榻上的晏明澈。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按揉太阳穴的手指骨节微微泛白。那种深沉的疲惫感,如同实质的潮水般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他好像……很累?」一个念头小心翼翼地冒出来。
「也是……刚经历了刺杀……还要处理那么多事……」这个念头紧随其后。
「他……是不是很久没睡好了?」看着他那即使在闭目时也依旧紧蹙的眉头和眼下的淡淡青影,这个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关切弹幕,如同水泡般不受控制地浮现在她的意识深处。
刷出这条弹幕的瞬间,姜令仪自己都愣住了。她怎么会……关心这个暴君睡没睡好?她应该恨他、怕他才对!巨大的荒谬感和自我唾弃感涌了上来。
然而,就在她惊愕于自己这不该有的念头时——
软榻上闭目养神的晏明澈,按揉太阳穴的动作,极其细微地停顿了一下。
仅仅是一下,短暂得如同错觉。
随即,他的手指恢复了按压的动作,力度似乎……比刚才轻缓了一丝丝。
他没有睁眼,依旧维持着那个疲惫的姿态。
但姜令仪的心跳,却在那细微的停顿之后,骤然漏跳了一拍。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惊悸和一丝莫名酸涩的情绪,悄然蔓延开来。
他看见了。他一定看见了那条弹幕。
可他……没有动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