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给萧玦三年,他从未正眼瞧过我。他心中有位金枝玉叶的长公主,是皎洁的白月光,
是他不可触碰的心头朱砂。而我,户部尚书的嫡女沈微,不过是他家族为渡过政治难关,
不得不饮下的一杯鸩酒,是他权衡利弊后,摆在棋盘上的一颗废子。后来,
他为了他的白月光,在金銮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手将我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以为这是结束。我却在众人的鄙夷声中,冷冷地笑了。萧玦,你不知道吗?鸩酒,
是会要人命的。而废子,有时候,也能掀翻整盘棋局。这盘棋,从你我成婚那天起,
才刚刚开始。1我的一天,总是从清晨的第一缕天光与账簿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一同开始。
身为户部尚书沈家的嫡长女,我自小便对数字与文字有着异于常人的敏锐。
当别的闺阁千金还在为一首新词、一件新裁的罗裳而叹息时,我已经能从一堆繁杂的账目中,
冷静地剥离出维系家族运转的脉络——银钱、人脉,乃至藏在迎来送往之下的利益交换。
“**,这是城南别院上个月的开支,您过目。”管家恭敬地递上账本。
我端坐在紫檀木书案后,一身素雅的月白常服,乌发挽髻,只斜插一支碧玉簪。光色内敛,
映得书案上那摞账册更显沉静。我接过账本,指尖迅速翻动,目光掠过一行行数字,
淡声道:“茶园的进项为何少了三成?去信问问庄头,是天时不好,还是有人手脚不干净。
还有,给礼部王侍郎送去的寿礼,下次换成前朝古墨。他那人自诩风雅,金银反倒失了分寸。
”管家立刻俯身应下。我能感受到他心中那丝不敢言的敬畏。或许在旁人眼中,
我的性子确实冷硬,不似寻常闺阁的柔婉。可我只是明白,若想在这世道中立足,
温软从来换不来尊重。处理完府中杂事,我又替父亲整理了一些不那么机要的文书。
户部掌天下钱粮,是王朝的钱袋子,更是旋涡的中心。父亲沈敬言在其中周旋,
靠的正是谨慎与算计。而我,从未否认自己正是他最得意的学生。晨光渐亮,
窗外的竹影摇曳,我抬手揉了揉眉心,略有倦意。笔墨之间的冷气,与权势的气息,
似乎早已浸入我的骨血。而在城的另一头,镇国将军府的清晨,
却是另一番景象——兵刃相击,声震四野。我曾远远见过他。
萧玦——那时他穿一身玄色劲装,立于演武场中央,长枪翻飞,宛如游龙。每一次挥动,
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劲风。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面庞滑落,滴入尘土,然而他那双眼,
却比枪尖还冷。他是大将军萧振的嫡子,十五岁便随父出征,万军中取敌将首级,
是京中人人称颂的少年英雄。可那份荣耀,如今却成了悬在萧家头顶的一把利剑。
“功高震主”——这四个字,足以令再锋利的刀都蒙上寒意。那一日早朝,
金銮殿上气氛凝重。萧家父子并肩而立,身影挺拔却孤立。皇帝高坐龙椅,神色晦暗不明,
时不时的一瞥,令空气都仿佛凝成冰。朝臣议论着边疆军费,言辞之间,
总不免暗指萧家军的庞大用度。那些平日与将军府相交甚密的官员,也一个个噤声避目。
我听闻这些传言时,心头莫名一紧。我能想象他垂手立于殿中,沉默不语,拳头在袖中紧握。
他大概也记得——三月前,圣旨忽下,皇帝以“边关未靖,不宜嫁娶”为由,
将他与长公主赵灵儿的婚约无限期搁置。众人皆知,那不过是疑忌的开端。赵灵儿,
是他青梅竹马的女子,是他在血火中仍不舍放下的柔软。婚约被撤,对他而言,
无异于一种凌迟。那份失落与不甘,必化作他眼底的寒冰。
而萧振——他比谁都明白朝堂的锋刃。一个家族的荣耀,不过在君王一念之间。或许,
萧家要付出的,远不止一场婚约。2我与萧家的第一次正式会面,
是在一场由皇室举办的宫宴上。华灯初上,琼楼玉宇,丝竹声声,浮光流转。我随父亲入席,
穿着一身淡紫色宫装,妆容精致得体。每一步都小心拿捏,不引人注目,
却也不失尚书府嫡女的气度。我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很快便落在角落的一桌。那里坐着的,
是镇国将军萧振与他的儿子——萧玦。与周围的喧闹不同,那一桌显得格外冷清。
他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静静看着眼前的酒杯,周身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气息。
他生得极俊,是那种锋利到近乎张扬的英气,只是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郁色,
让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柄被封在鞘中的绝世名刃——尊贵,却孤寂。我的目光只停留了一瞬,
便不动声色地移开。我知道这个男人,更知道他与长公主那段满城皆知的过往。此刻,
我甚至能感觉到,不远处长公主投向他的那道复杂而隐晦的目光。这真是一个巨大的名利场。
我心想——所有人的悲欢离合,似乎都能被摆上台面,成为权力的筹码。
父亲沈敬言显然也注意到了萧家的处境。他端起酒杯,带着我,主动走向萧振。“萧大将军,
许久未见,风采依旧啊。”父亲笑得一团和气。萧振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但很快恢复镇定。在这人人避之不及的时刻,户部尚书的示好意味深长。
他起身回礼:“沈尚书客气了。”“这位是小女沈微。”父亲将我引荐过去。我上前,
盈盈一拜,声音平稳:“小女见过萧大将军,萧少将军。”萧玦这才抬眼。那一瞬间,
我们的目光短暂交汇。我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审视,以及那份根深蒂固的冷漠。
我心中并无波澜,只维持着脸上得体的微笑。这不过是一场社交礼仪,而我,
只需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尊贵而疏离——这是我对萧玦的第一印象。而他,
或许根本没看清我的模样。他的心思,早已飘向那个他无法触及的金枝玉叶。那一夜的宫宴,
于旁人是歌舞升平,于我,却是一场无声的观察。我看着父亲与大将军之间暗流涌动,
看着萧玦那落寞的侧脸,心中已有一丝预感——沈家的账簿上,
或许很快就要添上一笔与将军府有关的、最大也最复杂的交易。而我自己,
很可能便是那笔交易中最重要的砝码。果然,宫宴后不过半月,父亲在书房正式与我摊牌。
“微儿,为父想将你许给镇国将军府的萧玦,你意下如何?”父亲的声音一如既往温和,
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我正研墨的手微微一顿,墨汁在砚中漾开一圈小小的涟漪。我抬头,
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女儿明白。萧家势大,但君心难测,
此刻正是他们最需要外援的时候。沈家能给他们钱粮与人脉,而萧家,
能给沈家最需要的庇护。”父亲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欣慰:“你果然懂事。这桩婚事,
于你,于家族,都是最好的选择。”我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眼底的情绪。最好?
也许吧。对家族而言,这是一场精准的投资。而对我自己而言,这意味着什么,
我再清楚不过。我将嫁给一个心中没有我的男人,走进一个视我为外人的家族。前路漫漫,
皆是荆棘。但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从我生在沈家的那一刻起,我的婚姻就注定是一场交易。
“女儿,但凭父亲做主。”我轻声答道,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波澜。
提亲、纳彩、问名……一切都顺利得几乎诡异。萧家虽有疑虑,但在巨大的政治压力下,
他们没有理由拒绝。一个手握钱袋的亲家,远比一个随时可能带来祸端的公主婚约,
更加稳妥。婚礼办得简单却不失庄重。没有喧闹的锣鼓,也无半分喜庆,
整个过程冷淡得像场仪式。我头戴凤冠,身着繁复嫁衣,
一步步走入那座院落深深的将门宅邸。红绸垂落,我看不清宾客的神情,
却能感受到那股潜藏在空气中的审视与疏离。将门世家崇尚武力,
从骨子里便瞧不上我们这些满身“铜臭”的文臣之家。拜堂时,萧玦始终沉默。
他身上的寒意透过喜服渗入我骨髓。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标准,
像是在完成一场不得不履行的任务。没有温情,只有一场心照不宣的权力交换。
3洞房花烛夜,红烛高燃,帐暖如春。我端坐在床沿,已经取下了沉重的凤冠。门被推开,
萧玦带着一身的酒气与夜的寒凉走了进来。他没有看我,径直走到桌边,倒了一杯冷茶,
一饮而尽。「你早些歇息吧,我还有军务要处理。」他留下这句冷冰冰的话,
便转身走向外间的书房,没有丝毫停留。红烛的火光跳跃着,在墙上投下我孤单的身影。
我静静地坐了许久,然后抬手,冷静地为自己卸下钗环。我知道,这便是我日后生活的常态。
我没有自怨自艾,从决定嫁入将门的那一刻起,我便收起了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接下来的日子,更是印证了我的预料。每日清晨,我需向公婆请安。将军萧振对我还算客气,
但婆母张氏却总是在言语间流露出不加掩的轻视。她会当着下人的面,挑剔我衣着太过素净,
不像将门主母;又或者,在我精心准备的餐点里,挑出几样「上不得台面」的菜式。
我一概隐忍不发,只是恭敬地应下,然后转身按照自己的方式继续生活。我明白,
任何言语上的辩驳都是无力的,在这个家里,我需要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至于我的丈夫萧玦,更是将我视若无物。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白日泡在军营,夜晚宿在书房,两人连见面的机会都寥寥无几。偶尔在饭桌上相遇,
他也只是沉默地用膳,目光不曾在我身上停留片刻。整个将军府,像一座华丽而冰冷的囚笼。
孤独,却不能消磨我的心志。我开始不动声色地,用自己的方式,为这个家,也为自己,
铺就后路。我以主母的身份,接管了府中内务。起初,张氏与府里的老人们处处掣肘,
但我的手段远比他们想象的要高明。我只用了半个月,
便将府中几十年的旧账整理得清清楚楚,堵上了所有亏空的窟窿,
甚至还为府中节省下了一笔不菲的开支。张氏看着那本条理清晰的新账簿,
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但这仅仅是开始。我的真正目标,是将军府的核心——军务。
我知道萧家军面临的最大问题,便是粮草与军饷的调拨。朝中有人刻意为难,
户部与兵部的文书往来总是诸多延误。一个深夜,
萧玦在书房为一批迟迟未能下发的粮草而烦躁不堪时,我端着一碗参汤走了进去。
那是我第一次主动踏入他的书房。他抬起头,眼中满是戒备与不耐:「你来做什么?」
我将参汤放下,没有看他,目光落在他手边那份关于粮草的奏折上,
轻声说:「我或许有办法。」我利用自己对户部运作流程的了解,以及父亲旧部的人脉,
为他指点迷津。我告诉他,哪几条运输线最快,哪个关卡的守将可以通融,
甚至如何写一份滴水不漏的申请文书,让户部的官吏们挑不出半点错处。他半信半疑地听着,
从未想过,这些困扰他许久的难题,在我口中竟能被如此轻易地拆解。他按照我的指点,
重新递交了文书。三天后,那批被拖延了近一个月的粮草,顺利地运抵了边关大营。
萧玦震惊了。他开始重新审视这个被他忽视了太久的妻子。他发现,
我并非他想象中那种只懂琴棋书画的柔弱闺秀。我的头脑里,装着一个他完全不了解的世界。
自那以后,他书房的门,便不再对我紧锁。4我开始帮他处理一些文书工作,筹划军事预算,
分析朝堂上各个派系的利益关系。我的见解往往一针见血,连萧玦都自叹不如。
我就像一只最灵巧的手,悄无声息地,为萧家这架庞大而笨重的战争机器,
拧紧每一颗松动的螺丝,注入最关键的润滑剂。将门内部,依旧无人看得起我。他们只看到,
大将军的声势在朝中日渐回暖,少将军的难题一个个迎刃而解。却无人知晓,在这背后,
是我在孤灯之下,夜以继日地谋划与计算。我不在乎这些。我很清楚,在这场权力的交换中,
我已经为自己赢得了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筹码。只是,每当夜深人静,
我独自躺在冰冷的婚床上,听着隔壁书房传来的细微翻书声,
心中还是会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孤独。我赢得了存在的价值,却始终赢不来丈夫的一个回眸。
萧玦对我的态度有了一丝微妙的改变。他不再是全然的漠视,
有时会就某项军务主动征询我的意见。他看我的眼神里,也少了几分冰冷,
多了几分探究与……困惑。然而,这种改变,更像是一个将帅对自己麾下得力幕僚的器重,
与夫妻之情,毫不相干。我敏锐地察觉到,在他心中,始终有一块地方,
是我永远无法踏足的禁地。那块禁地,属于另一个人——长公主,赵灵儿。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幽灵,无处不在。在宫中的宴会上,
我会看到长公主坐在离皇上最近的位置,仪态万方,接受着众人的朝贺。
她的目光会有意无意地掠过萧玦,带着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亲昵与了然。而萧玦,
总会在那一刻,不自觉地绷紧下颌。在朝堂的奏报里,边关守将的名字,
往往与长公主的母族——镇守一方的安国公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每一份来自北疆的战报,似乎都在提醒着他,他曾经与何等强大的势力联姻,又失去了什么。
甚至在将军府的日常里,公主的影子也从未散去。张氏总会在闲聊时,
有意无意地提起:「想当初,灵儿公主最喜欢我们府上的这道杏仁酪了,她说,这味道,
比御膳房的还要好。」每当这时,府里的下人便会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而萧玦则会陷入长久的沉默。我安静地听着,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如明镜一般。我知道,
这不仅是婆母对旧日荣光的怀念,更是对我这个新妇无声的敲打。我——沈微,
不过是一个替代品,一个权宜之计下的选择。而那个叫赵灵儿的女人,才是这个家,
尤其是萧玦心中,曾经唯一认定的女主人。5真正的端倪,是在一个初夏的雨夜被我发现的。
那晚,萧玦难得地喝醉了,被亲兵扶回府中。他没有去书房,
而是跌跌撞撞地走进了我的卧房。那是我们成婚数月以来,他第一次踏足此地。我闻声起身,
为他更衣、擦拭。他靠在床头,双目紧闭,英挺的眉峰紧紧蹙着,
口中无意识地呢喃着一个名字。「灵儿……」那两个字,如同两根最细的针,轻轻地,
却又精准地刺入了我的心口。我端着水盆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我为他盖好被子,
默默地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他与他的梦。那一夜,我坐在外间的榻上,听着窗外的雨声,
一夜无眠。羞辱感,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我可以接受一场没有感情的婚姻,
可以忍受婆母的刁难和丈夫的冷漠。但我无法忍受,自己在这场婚姻中,
连一个名正言顺的「妻子」身份都得不到,只能做一个活在别人影子下的赝品。自那以后,
我开始留心。我本就聪慧过人,心思缜密。很快,我便从一些蛛丝马迹中,拼凑出了真相。
我发现,萧玦书房里有一个上了锁的梨花木盒,从不让人碰。有一次,他不在,
我趁机用一根发簪,轻易地拨开了那把并不复杂的锁。盒子里,没有金银,没有机要文件,
只有一沓厚厚的信件。信封上的字迹,一个飞扬灵动,一个沉稳有力。
我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长公主与萧玦的笔迹。我没有拆开信,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便将盒子原样锁好,放回原处。我不需要看信的内容,也知道里面写了些什么。
无非是些旧情难忘的倾诉,或是对时局的身不由己的感叹。原来,他们从未断过联系。
那些看似已经尘埃落定的往事,不过是转入了更深的地下,继续暗流涌动。又有一次,
府里的一个小丫鬟在背后嚼舌根,说亲眼看到少将军的亲兵,从一个宫里出来的小太监手里,
接过一个香囊。那香囊的样式,与长公主惯用的,一模一样。消息传到我耳朵里,
我只是淡淡一笑,将那多嘴的丫鬟打发去了浣衣房。我心中的愤怒,早已过了临界点,
反而沉淀成了一种可怕的冷静。我开始明白,我的敌人,从来不只是婆母的偏见,
不只是丈夫的冷漠,更是那个远在宫墙之内,却无时无刻不在彰显着自己存在感的女人。
那个女人,用旧情作为武器,牢牢地捆绑着萧玦的心。而我——若想在这场婚姻中,
在这座府邸里,真正地站稳脚跟,就必须亲手斩断这条看不见的锁链。我的筹谋,
也从单纯地为家族谋利,转向了更具攻击性的方向。我开始搜集一切与安国公府有关的情报,
分析他们的势力范围、财政状况,以及他们在朝堂上的政敌。月色如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