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烟雨楼的路上,沈清辞的脸比流霜剑还冷。
苏见微叼着根狗尾巴草,走几步就晃一下怀里的罗盘,那破铜玩意儿今天格外亢奋,指针转得像抽风,偶尔还会突然蹦起来,往沈清辞的剑鞘上撞——活像个挑衅的泼皮。
“沈大人,你说这烟雨楼的花魁,会不会比你那林师妹好看?”苏见微用胳膊肘捅他,“听说画舫里的姑娘都懂点‘驻颜术’,是不是也算修仙?”
沈清辞闭着眼装没听见。他算是看明白了,跟这女人讲道理,不如跟夜惊风那只狼崽子讨论“如何优雅地啃骨头”——纯属浪费时间。
可苏见微偏要凑上来:“哎,问你个正经的。咱这‘玄渊大陆’,除了青云剑宗,还有啥厉害的宗门?我听魏头说,南边有个‘万妖谷’,里面的妖修能化成龙?”
玄渊大陆,修仙者、凡人、精怪三分天下。东域以“青云剑宗”“**宗”等仙门为主,讲究“斩妖除魔”;南域“万妖谷”是妖族聚居地,与仙门水火不容;西域是凡人王朝的天下,如大启王朝,靠“镇玄司”维系仙凡平衡;北域则是荒芜的“禁灵之地”,传说封印着上古邪祟。
修为等级从低到高分为: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大乘,每个境界分初、中、后三期。像沈清辞这样二十岁筑基后期的剑修,已是东域百年难遇的天才;而苏见微,炼气三层卡了三年,被镇玄司上下称为“杂草根里的战斗机”——特指“光长个子不长修为”。
沈清辞本不想搭理,可听她把“万妖谷”说成“动物园”,还是忍不住冷声道:“万妖谷主是化神期大妖,三百年前曾一剑劈开**宗山门,不是你能调侃的。”
“哟,懂挺多。”苏见微吹了声口哨,“那你说,我这‘杂草根’,是不是没救了?魏头总说我灵根驳杂,金木水火土啥都沾点,修炼起来跟填鸭似的,吸收的灵气还没散得快。”
沈清辞瞥了她一眼。寻常修士灵根越纯越好,像他的“剑骨灵根”,对剑道亲和度百分百;而苏见微这种“五行杂灵根”,确实是修仙界的“废柴代名词”。可他又想起她闻气味时的精准,想起罗盘对她的异常反应,心里竟莫名冒出个念头:或许……不是她废,是这天地的灵气配不上她?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掐灭了——定是被这女人气糊涂了。
说话间,烟雨楼已在眼前。
画舫泊在护城河边,红灯笼沿着栏杆挂了一串,暮色里看得像条发光的蜈蚣。楼里飘出靡靡之音,混着脂粉香和酒气,熏得人腿软。
“沈大人,你先进去。”苏见微往他身后躲了躲,“我这张脸太素,不像来寻欢的,像来收账的。”
沈清辞刚要迈步,就被个穿水红裙的姑娘拦住。姑娘眼波流转,手差点搭到他胳膊上:“这位公子面生得很,是第一次来烟雨楼?要不要奴家……”
“镇玄司办案。”沈清辞亮出令牌,姑娘吓得手缩了回去。
苏见微从他身后探出头,鼻子使劲嗅了嗅:“姑娘身上有‘凝神香’的味,还混着点‘忘忧散’——这玩意儿过量了会让人失忆,对吧?”
姑娘脸色一白:“小……小女子不懂什么散……”
“不懂?”苏见微晃了晃罗盘,指针正对着姑娘腰间的香囊,“那你香囊里装的不是忘忧散,难道是桂花糕?哦,对了,你这香囊的绣线,和锦绣庄那只红绣鞋的一模一样,都是城西‘锦绣庄’的货——巧了,王老板就是你家常客吧?”
姑娘的脸瞬间没了血色。
沈清辞懒得废话,径直往里走。苏见微跟在后面,边走边闻:“东边雅间有松烟墨味,比老张头家的浓,还带着血腥味……西北角落有烧糊的桂花糕味,比墨铺那股子还冲……哎哟,沈大人,你看那楼梯口的盆栽,土里面埋着东西,闻着像……画轴?”
沈清辞的剑瞬间出鞘,剑气劈开盆栽,里面果然埋着个用油布裹着的画轴。解开一看,是幅仕女图,画中女子穿绿衣,眉眼和老张头铺子里那半张美人图一模一样,只是画中女子的胸口插着支绣花针,针尾系着根红绳,红绳尽头,绣着个“死”字——和红绣鞋上的字如出一辙!
“这是……绿衣姑娘?”旁边的捕快倒吸一口凉气。
苏见微却盯着画轴的油布:“这布上有船板的桐油味,还有河泥的腥气——画是从河里捞上来的。”她忽然凑近画纸,鼻子几乎贴上去,“画里的颜料加了‘血竭’,是用活人血调的!难怪画中魂怨气这么重……”
话音未落,她突然捂住鼻子,闷哼一声。指缝间渗出鲜红的血,滴在画轴上,那幅仕女图竟像活过来一般,绿衣女子的眼睛猛地睁开,嘴角咧开个诡异的弧度,发出无声的尖啸!
“苏见微!”沈清辞下意识伸手扶住她,流霜剑自发挡在画前,剑身上泛起白光,竟把那股怨气震了回去。
更诡异的是,苏见微滴在画轴上的血,竟像被画纸吸了进去,在绿衣女子的裙摆处晕开一朵血色桃花。而她怀里的罗盘,突然“咔嚓”一声裂开道缝,指针直指那朵血桃花,发出凄厉的嗡鸣。
“我没事……”苏见微推开他,抹了把鼻血,眼底却闪过一丝清明,“这画里的绿衣姑娘,不是被画中魂杀的,是被人用‘锁魂术’困在画里了!你看她的手腕,有红绳勒痕,和红绣鞋的主人一样——她们是同一个人!”
沈清辞瞳孔骤缩。锁魂术是禁术,需以施术者精血为引,被锁者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还有,”苏见微指着画中女子的发簪,“这簪子上有青云剑宗的‘清心玉’碎屑——林婉清头上那支珠花,就是用清心玉嵌的!”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林婉清扶着个锦衣公子走下来,看到沈清辞手里的画轴,脸色瞬间煞白:“师……师兄,你们怎么在这?”
那锦衣公子却盯着画轴,突然狂笑起来:“哈哈!王锦绣死了!这**也被锁魂了!报应!都是报应!”
苏见微的鼻子动了动:“这位公子身上有‘醉春红’的胭脂味,和王老板脸上的画皮一个牌子。哦,还有‘忘忧散’的味,比刚才那姑娘香囊里的浓十倍——你经常用这玩意儿,是怕记起什么?”
锦衣公子的笑僵在脸上,眼神涣散:“我……我不记得了……我只知道,她们都该杀!”
“她们?”沈清辞追问,“除了王锦绣和绿衣姑娘,还有谁?”
“还有……还有……”锦衣公子抱着头嘶吼,突然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浑身抽搐。
林婉清尖叫着去扶,却被沈清辞拦住:“他中了‘蚀忆蛊’,有人不想让他说出真相。”他看向林婉清,眼神冷得像冰,“师妹,你和这一切,到底有什么关系?”
林婉清眼泪汪汪:“师兄,我冤枉!我只是……只是来看望表哥(指锦衣公子)……”
“是吗?”苏见微突然笑了,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可我闻出来了,你刚才扶他的时候,偷偷往他手里塞了颗‘断魂丹’——想让他死无对证?可惜啊,你手一抖,丹药掉在地上了。”她弯腰捡起颗黑色药丸,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啧啧,**宗的独门丹药,果然够毒。”
林婉清彻底慌了,指着苏见微尖叫:“你胡说!你一个炼气三层的杂草根,怎么可能认出断魂丹!你……”
“我怎么不能?”苏见微挑眉,突然提高了嗓门,“就许你们仙门弟子用灵识查探,不许我用鼻子闻?告诉你,你这断魂丹里加了‘腐心草’,闻着有股烂红薯味,我家隔壁王奶奶的鸡吃了这草,第二天就蹬腿了!”
周围的客人全看了过来,有几个还是镇玄司的暗线,正憋着笑往本子上记:“林仙子用烂红薯味丹药杀人灭口……”
沈清辞扶额。他算服了,这女人总能用最市井的话,把修仙界的阴谋怼得像个笑话。
可下一秒,他的目光落在苏见微的鼻血上,又沉了下去。寻常修士接触禁术画轴,最多灵力紊乱,绝不会流鼻血;更别说她的血能被画纸吸收,还引动了罗盘异变——这根本不是“杂草根”该有的反应。
他忽然想起剑族古籍里的另一句话:“嗅灵族血脉被封印时,灵根会呈现‘五行杂糅’之相,遇至纯怨气或至亲之血,封印会松动,伴随口鼻溢血……”
难道她真的是……
“沈大人,发什么呆?”苏见微用胳膊肘撞他,“林婉清招不招?不招我就把她往张屠户那送——听说张屠户最近缺个杀猪的帮手,她那手‘断魂丹’的功夫,刚好能给猪放血。”
林婉清吓得腿一软,哭着喊道:“我说!我说!是王锦绣和我表哥,他们害死了绿衣姑娘!她是个画师,画了幅能引动灵气的‘山河图’,王锦绣想抢来卖钱,被拒绝后就杀了她……我表哥帮着藏了尸体,我……我只是帮他们处理了痕迹……”
“山河图呢?”沈清辞追问。
“被……被王锦绣藏在锦绣庄的地窖里……”
案情似乎清晰了,可苏见微却盯着那幅仕女图,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她总觉得不对劲——那股烧糊的桂花糕味,在锦衣公子倒下时突然变浓了,还带着点熟悉的、像魏无常身上的味道。
还有她的罗盘,裂开的缝隙里渗出金色的光,滴在地上,竟凭空长出棵小小的桂花苗,苗叶上还沾着点……金色的血?
“沈大人,”苏见微忽然压低声音,“这案子没结束。绿衣姑娘的‘山河图’,恐怕不止是引动灵气那么简单。”
沈清辞看着她眼底的认真,又看了看那棵凭空出现的桂花苗,心里那点关于“嗅灵族”的猜测,像疯长的藤蔓,缠得越来越紧。
他第一次觉得,这“杂草根”的杂灵根,或许不是天赋差,而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压住她的,可能是封印,是阴谋,甚至是三百年前那场被抹去的血色过往。
而那股烧糊的桂花糕味,就像个诱饵,正一步步把他们往更深的黑暗里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