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沈家那位太子爷,沈言,下个月就要办婚宴了。”
“早就听说了,娶的是林家那位千金,门当户对,天作之合啊。”
“孩子都一岁了,前阵子刚办了周岁宴,那场面叫一个气派。”
“沈言真是好福气,事业有成,家庭美满,关键是身体还那么好,听说他前几年不是出过一次很严重的车祸吗?差点就……”
“谁知道呢,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吧。”
叽叽喳喳的声音像是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苏晴的耳朵里。
她坐在公园的长椅上,面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五年了。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黑暗。
还有回忆。
以及那深入骨髓,日夜不息的寒冷。
那是阳寿被剥离的后遗症,医生查不出任何问题,只说她身体机能衰退得厉害,像是八十岁的老人。
她才二十七岁。
不,或许她根本活不到二十八岁。
剥离四十年的阳寿,换他沈言一命。
她以为这是他们爱情的见证,是她为他做出的最大牺牲。
可他呢?
他拿着她给的四十年,娶妻,生子,风光无限。
周围的议论声还在继续,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她的脸上。
苏晴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
她感觉不到疼。
还有什么,比心死更疼?
她记得那个雨夜,沈言浑身是血地躺在急救室里,医生下了三次病危通知。
“我们尽力了。”
冰冷的六个字,将她的世界彻底击碎。
是她跪在医院外的暴雨里,求遍了满天神佛。
最后,是一个撑着油纸伞,穿着一身古怪长袍的老者,停在了她的面前。
“你当真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是。”她毫不犹豫。
“哪怕是你的眼睛,和你未来的四十年阳-寿?”
“是。”
老者定定地看了她许久,叹了口气。
“以眼为契,以寿为祭,血为引,心为媒。契成,他生,你衰。此为‘同命转’,逆天而行,没有回头路。”
“记住,若他负你,此契便会反噬。不过……人心最是善变,姑娘,你可想好了?”
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
苏晴的嘴角扯出一个苍凉的笑。
她说:“他不会。”
多么可笑的三个字。
多么天真,多么愚蠢的苏晴。
她失去了光明,失去了未来,像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在这座城市的角落里苟延残喘。
每天都活在生命倒计时的恐惧里。
而他,沈言,踩着她的血肉和寿命,过得风生水起。
他甚至,都懒得再来看她一眼。
五年来,一个电话,一条信息都没有。
仿佛她这个人,连同那场惨烈的车祸,都只是他人生中一个可以随意丢弃的注脚。
周围的人声渐渐散去,公园里恢复了宁静。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她自己沉重而微弱的呼吸声。
苏晴慢慢地,慢慢地站了起来。
因为久坐,她的双腿一阵发麻,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晃。
她扶住冰凉的长椅靠背,稳住身形。
黑暗中,她那双没有焦距的,死寂的眼眸,仿佛望向了城市最繁华的那个方向。
沈言。
林家千金。
一岁的孩子。
这些词语在她的脑海里反复冲撞,搅得她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一只手攥住,狠狠拧动。
凭什么?
凭什么她要在这里等死,而他却能享受着本该属于她的阳光和生命?
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冷的恨意,从她枯竭的心底深处,一点点滋生出来。
像是黑暗中破土而出的黑色藤蔓,迅速缠绕住她的四肢百骸。
她摸索着,拿起身边那根陪伴了她五年的盲杖。
杖尖敲击在地面上,发出“哒,哒,哒”的轻响。
在这寂静的公园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要去找他。
她要去问个清楚。
她要去看看,那个用她的眼睛和寿命换来幸福的男人,如今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她要去听听,他的妻子,他的孩子,笑得有多么幸福。
苏晴挺直了早已习惯佝偻的背脊。
五年了,她第一次想要主动走出这个囚禁了她五年的,只有几十平米的出租屋和这个小公园组成的牢笼。
她不知道沈言家在哪里。
但她知道沈氏集团的大楼在哪里。
那是她曾经和他一起,无数次仰望过的地方。
他说:“晴晴,等我,总有一天,我会站到最高的地方,让你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诺言犹在耳边。
说的人,却早已拥别人入怀。
苏晴迈开脚步,走得很慢,却异常坚定。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痛。
钻心的痛。
但再痛,也比不上万念俱灰的麻木。
她要让这痛,提醒自己有多愚蠢。
她要让这恨,支撑着她走到他的面前。
风似乎大了一些,吹起她有些枯黄的头发。
她那张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而显得过分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那双空洞的眼睛,仿佛穿透了无尽的黑暗,死死地锁定了一个目标。
她走出了公园。
车水马龙的声音瞬间将她包围。
喧嚣,热闹,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的世界,只有一条通往地狱的路。
而路的尽头,站着她曾经用命去爱的男人。
沈言。
你欠我的,该还了。
她握紧了盲杖,杖尖在人行道上划出一道冰冷的直线。
她抬起脚,一步一步,朝着记忆中那栋高耸入云的建筑走去。
脚步声在嘈杂的街道上微不可闻,却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
她要当面问问他。
这五年的安稳觉,他睡得好吗?
他抱着妻子和孩子的时候,午夜梦回,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愧疚?
可曾记起过,有一个叫苏晴的傻子,正在黑暗里,替他承受着死亡的倒计时?
苏晴的唇边,缓缓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她甚至有些期待,看到他震惊的表情了。
她想,那一定很精彩。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在积蓄力量。
那股从心底涌出的恨意,非但没有让她崩溃,反而给了她一种诡异的,病态的力气。
让她原本虚弱不堪的身体,重新有了一点支撑。
原来,恨比爱,更能让人活下去。
多可悲。
多可笑。
苏晴就这么走着,穿过人潮,穿过红绿灯,穿过那些异样的、同情的、或是漠然的目光。
她什么都看不见。
她只“看”得见那条通往沈言的路。
走了不知道多久,久到她的双腿已经开始不自觉地颤抖。
一个熟悉的,带着香水味的风从她身边经过。
“苏晴?”
一个迟疑的女声响起。
苏晴停下脚步,侧了侧头。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眼睛……”
女人似乎是认出了她,语气里充满了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是大学同学,张琪。
以前在学校时,就处处和她攀比,因为沈言选择了她,而一直对她心怀嫉妒。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好久不见。”苏晴淡淡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是啊,好多年了……你,你现在过得怎么样?”张琪的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目光却毫不掩饰地在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上打量。
苏晴没有回答。
她过得怎么样?
她像个活死人一样。
张琪见她不说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气里的炫耀几乎要溢出来。
“我下个月也要结婚了,我老公家里是做生意的,对了,你知道吗,沈言现在可厉害了,沈氏集团的总裁,前阵子我还去参加了他儿子的周岁宴呢,他妻子真漂亮,林家的千金,他们俩站在一起,简直就是金童玉女……”
张琪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
苏晴却突然打断了她。
“你知道沈氏集团怎么走吗?”
张琪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指了一个方向。
“就在前面,过两个路口就到了……你去那里做什么?”
苏晴没有再理会她。
她转过身,握紧盲杖,继续往前走。
哒。
哒。
哒。
每一步,都敲在张琪震惊的心上。
她看着苏晴那孤单而决绝的背影,忽然觉得脊背有些发凉。
苏晴,这个曾经在学校里光芒万丈的女孩,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而她刚才问路时,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藏着一团能将人焚烧殆尽的火焰。
她要去沈氏集团……找沈言吗?
张琪忽然有种预感。
要出事了。
苏.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沈氏集团楼下的。
她只知道,当她终于触摸到那冰冷光滑的大厦外墙时,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她靠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身体里的寒意越来越重,像是有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撕扯她的五脏六腑。
她快要撑不住了。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让她刻骨铭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沉稳,有力。
是他。
沈言。
苏晴猛地抬起头,循着声音“看”过去。
一个模糊的,高大的人影,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正从大厦里走出来。
“沈总,您慢走。”
“沈总,合作愉快。”
恭维的声音,谄媚的笑声。
众星捧月。
苏晴死死地“盯”着那个人影。
即使看不见,她也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模样。
西装革履,英俊挺拔,脸上带着运筹帷幄的淡然微笑。
那是她爱了整个青春的模样。
也是她恨了整整五年的模样。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冲着那个方向,喊出了那个在她心口碾了千百遍的名字。
“沈言!”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嘶哑。
但在那片嘈杂的恭维声中,却显得异常突兀。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那道高大的人影,脚步顿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