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八年的滨城,雪下得又急又密,细碎的雪粒砸在青石板上,像谁在天上撒盐。
张耀阳站在新租的一进小院门口,手里攥着一把铜钥匙,呼出的白气在风中散开。
第一章:南商北迁这院子不大,但格局方正,青砖灰瓦,有棵老槐树斜倚在墙角,枝干虬结,
像在挣扎着活。他花光了三个月的利润才租下这里,打算把布匹生意从南方铺到北方。
"张老板,您可算来了!"房东王婶裹着厚棉袄,手里提着一篮炭,"这屋子空了半年,
总算有人住进来了。暖和暖和,别冻着。""谢谢您。"张耀阳接过炭,声音温和,
"往后还请您多照应。"他说话时,眉眼微动,嘴角有浅浅的弧度。
王婶看得一愣——这年轻人,生得真俊。五官立体,像洋画里走出来的,可眼神却沉静,
不浮不躁。"哎哟,我那闺女要是看见你,准得心动。"王婶打趣。张耀阳只笑,不接话。
他不是不懂风情,只是心有所寄。第二天一早,他提着两盒南式点心,去拜访左右邻居。
左邻是位老教书先生,右舍却是一户官宦人家——门楣上挂着"文府"匾额,
门内传来女子哼唱《新青年》歌谣的声音。他正要叩门,门却开了。一个女子站在门内,
穿着素色旗袍,外罩一件浅灰呢子披风,齐肩短发,眉眼清亮。她手里提着水壶,
显然正要去打水。两人对视一瞬。张耀阳怔住。她像一束光,照进他沉寂多年的心。
不是艳丽,而是那种干净的、带着希望的美,像雪后初晴的天。"你是新搬来的?"她问,
声音清脆,像风铃。"是,我叫张耀阳,做布匹生意,刚到滨城。"他微微颔首,语气恭敬。
"我叫文文。"她笑了笑,眼角弯起,"欢迎你。"那一笑,像雪地里忽然开出一朵梅。
第二章:茉莉与钢笔接下来的日子,张耀阳总能在院子里"偶遇"文文。
她喜欢在黄昏时坐在院中看书,读胡适,读鲁迅。他便也买来读,然后借送书为由,
与她谈几句。"你读得真细。"有一次,她翻着他送来的《尝试集》,轻声道。
"因为想和你有话说。"他看着她,目光坦荡。她低头,耳尖微红。王婶看在眼里,
笑在心里:"文文这丫头,平日冷得很,对谁都爱答不理,怎么对你倒愿意说话?
"张耀阳不答,只在心里想:或许,这就是缘分。他开始在夜里记账,账本旁放着一张纸,
上面写着:"文文喜茉莉花茶,厌甜食;爱读新诗,
讨厌旧礼教;笑起来右眼角有颗小痣......"他把这份喜欢,藏得极深,却极真。
可渐渐地,文文开始疏远他。有时他送去点心,
她只留一句"放那儿吧";有时他邀她去听戏,她推说"父亲不允"。可隔几天,
她又会突然敲他院门,手里拎着两壶酒:"张耀阳,陪我喝一杯。"他从不拒绝。酒过三巡,
她靠在廊柱上,眼神迷离:"你说,女人能不能自己活?""能。"他看着她,"你就能。
"她忽然笑了,笑中带泪:"可我......怕是不行。"那一夜,雪又下了。
张耀阳站在院中,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第一次感到——她的心,像这滨城的雪,看似轻盈,
却冷得刺骨。第三章:官员的钢笔周振国是在一个雨天出现的。那天文文在学堂演讲,
主题是"新女性的社会责任"。张耀阳特意请了假,坐在后排,看她穿着学生装,
神采飞扬地讲述着理想。"文文,这位是周科长,财政局的青年才俊。"演讲结束后,
学堂校长引着一个西装男子走来。周振国约莫三十出头,头发梳得油亮,
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透着精明。他微笑着向文文伸出手:"文**的演讲让我深受启发,
这是我的名片。"文文礼貌地接过,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他的手,迅速缩回。
"振国兄是咱们滨城少有的开明官员,"校长笑道,"对新文化运动大力支持啊。
"张耀阳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注意到周振国的目光在文文身上停留的时间,
比礼节允许的要长。几天后,文文拿着一支派克钢笔来找张耀阳,眼神闪烁:"耀阳,
这支笔......你能帮我看看真假吗?"笔身是罕见的翡翠绿,笔帽上刻着精细的花纹。
张耀阳是行家,一眼就认出这是美国进口的**款,市价够普通人家半年开销。
"这是谁送的?"他声音平静,心里却翻江倒海。"周科长。"文文低头摆弄着笔,
"他说......我在演讲中提到的《新青年》杂志,他可以帮我从上海弄来**。
""文文,"张耀阳轻声说,"这样的礼物,不该收。""为什么?"她突然激动起来,
"你送我的茉莉花茶,周科长送我的钢笔,有什么不同?你是不是觉得,
我配不上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
"她打断他,"耀阳,你只是个布商,而周科长......他能带我去看更大的世界。
"她转身离开,留下张耀阳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那支冰冷的钢笔。
第四章:雪地碎戒冬天的第一场雪来得猝不及防。张耀阳捧着一个红丝绒盒子,
在文文家门口徘徊。盒子里是他母亲的遗物——一枚翡翠戒指。母亲说过,
要送给未来的儿媳。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叩门,却看见文文从巷口走来,脸颊泛红,
显然刚喝了酒。"耀阳?你怎么在这里?"她有些惊讶。"我......"他刚要开口,
一辆黑色轿车驶来,停在两人面前。车窗摇下,露出周振国的脸:"文文,上车。
"文文犹豫了一下,对张耀阳说:"我有话对你说。"两人走到巷子深处,文文靠在墙上,
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结:"耀阳,我们......不要再这样了。""哪样?
"他声音沙哑。"你明明知道。"她不敢看他的眼睛,"我父亲可能要调去漠河税所了,
那里苦寒......周科长说,只要我......""所以你就用自己换他前程?
"张耀阳终于失控,"文文,你读的那些书,那些理想,都喂狗了吗?""理想能当饭吃吗?
"她突然尖叫,"耀阳,你懂什么?你以为滨城是南方吗?在这里,没有靠山,
我们什么都不是!"轿车喇叭声响起,周振国不耐烦地探出头:"文文,快点!
"文文最后看了张耀阳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他心碎。她转身走向轿车,高跟鞋踩在雪地上,
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张耀阳打开盒子,翡翠戒指在雪光下泛着幽绿的光。轿车驶过,
车轮碾过戒指,翡翠碎裂的声音清脆得可怕。第五章:淤痕与茉莉春天来得迟缓,
像一个迟迟不肯苏醒的梦。滨城的雪水混着煤灰,
在坑洼的街道上汇成一条条黑色的泥泞河流,车轮碾过,溅起的不是水花,
而是整座城市压抑已久的浊气。街角的洋行挂起了春装广告,可风里仍裹挟着冬末的寒意,
吹得人骨缝发酸。这座被铁路与港口撑起的北方小城,
总在季节交替时显得格外苍凉——像是被时代遗忘的角落,连阳光都吝于多照一刻。
张耀阳的布庄“锦纶号”就开在老租界的一条窄巷里。门面不大,却收拾得干净利落,
蓝漆木匾上四个鎏金大字,是他亲手写的。生意从最初门可罗雀,
到如今每日都有三五顾客登门,靠的是他亲自跑货、挑布、算账,一针一线都亲自把关。
他进的江南细棉、苏绣丝绸,质地远胜市面上那些粗制滥造的洋货,
渐渐在本地太太**间有了些口碑。可人却瘦了。
他不再去文文家附近那条种着老槐树的小巷,
不再在傍晚时分绕道去那家她最爱的茶铺买茉莉花茶,不再在账本边角写下她的名字。
他只是埋头算账,直到油灯熬干,烛火摇曳,映出他眼底的血丝和额角的倦意。伙计小陈说,
东家近来话更少了,连笑都像被风吹走的纸片,再也捡不回来。直到那个雨夜。雨下得急,
像是老天爷要把整个冬天积压的阴郁一次性倾倒。屋檐水如断线的珠子,砸在青石板上,
溅起一朵朵墨色的花。张耀阳刚合上账本,正要吹灯歇息,忽然听见急促的敲门声,一下,
又一下,微弱却执拗,像是从风雨深处挣扎而来。他打开侧门,文文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
雨水顺着她的发丝往下淌,浸透了她身上那件薄呢大衣,衣角滴着水,在门槛前积成一小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