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开春。
西北的风还裹着黄土渣子,往人脸上刮得生疼,村口老槐树的枝丫被吹得“呜呜”哭,可树底下早蹲满了人。
张婶攥着个纳了一半的鞋底,针在手里捏着,线却半天没穿进针孔,眼睛直往土路尽头瞟。
李叔的烟袋锅子抽得“吧嗒”响,烟灰掉在补丁摞补丁的蓝布裤子上,烫出个小黑点也没察觉。
几个半大孩子围着树跑,嘴里喊着“环山哥要回来了”,尘土被踩得漫天飞。
所有人都等着——
李老栓家的儿子李环山,当兵三年,今儿个总算要回李家坳了。
土路尽头忽然扬起黄尘,像条黄龙似的往村口卷,连远处的山都遮了半边。
有人喊了声“来了!”,蹲在地上的人“呼啦”全站起来,李叔的烟袋锅子“哐当”掉在地上,滚出去老远也没人捡。
绿色的解放卡车“轰隆”着过来,底盘震得地面都颤,到槐树下“哐当”一刹,车门先推开条缝。
一只黑布鞋伸了出来,绑腿扎得紧实,脚踝绷着硬实的筋,鞋边沾了点路上的黄土,落地时还溅起两小撮灰,那股子利落劲,没半点在外头磨没的样子。
接着李环山探出身,旧军装洗得发了淡绿,袖口磨破个小边,露出点小臂的肌肉,晒得跟麦秸一个色。
腰杆挺得像村后那棵老松树,头发理得极短,额前碎发被风掀起来,左眉骨下那道浅疤——
小时候爬树摔的,在太阳底下显了点红,他一笑,疤痕跟着嘴角的梨涡动,非但不难看,反倒添了几分硬气。
帆布包搭在肩上,带子勒出点肩线,他扫过人群,目光落在槐树下拎洗衣盆的姑娘身上,脚步顿了顿。
那姑娘是陈丽丽,村里最出挑的丫头,二十岁的年纪,两条粗辫子扎着红绳,甩一下能晃到人心里去。
碎花褂子是去年新做的,洗了两水,粉白的花淡了点,却刚好裹住她拔节长开的身子,领口敞着颗扣子,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脖颈,风一吹,褂子下摆贴在腿上,腰肢的曲线显了个隐约。
她见李环山看过来,也不躲,把洗衣盆往地上一放,“哗啦”溅起几滴清水,溅在自己的布鞋上也不管,叉着腰就走过去,伸手拍在他胳膊上,掌心故意蹭过军装下硬实的肌肉,指甲轻轻刮了下:“哟,李当兵的,还记得回咱李家坳啊?我以为你在部队当军官,早把老家的路忘到后脑勺了。”
李环山被刮得痒,笑出了声,伸手拿过她的洗衣盆,盆沿还沾着肥皂沫,滑溜溜的:“丽丽姐,哪能忘?小时候你抢我糖吃,把糖纸塞我兜里,让我娘以为我偷糖的事,我记到现在。”
“你还好意思提!”陈丽丽瞪他一眼,手指又蹭了蹭他的手腕,软乎乎的触感传过来,“那是你嘴笨,抢不过我。走,姐带你回家,你爹天不亮就蹲灶台前炖土豆,放了把黄豆,香得我早馋了。”
她说着,自然地往他身边凑,胳膊肘故意碰了碰他的胳膊,“帮姐拎着盆,顺路去河边,姐洗完这几件衣服,跟你家蹭饭,你不介意吧?”
李环山没法推,一手拎着洗衣盆,一手拎着帆布包,跟着她往河边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