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言而行,在迷宫般的小巷中穿梭。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低语的指引却异常清晰。他能听到身后追兵的声音被雨声和复杂的巷道结构逐渐拉远。
终于,他看到了那个低语所说的废弃报刊亭。绿色的铁皮外壳锈迹斑斑,玻璃碎裂,里面堆满了垃圾。
“进去。角落,地下,松动石板。”低语指示。
陈默钻进狭小的报刊亭,忍着扑鼻的异味,在角落里果然摸到一块松动的石板。他用力掀开,下面是一个仅容一人蜷缩躲藏的狭小空间,似乎是以前维修线路留下的检修井,里面干燥,与外面的湿冷形成鲜明对比。
他迅速缩了进去,将石板轻轻盖回原位,只留下一条细微的缝隙透气。黑暗和狭小带来了一种扭曲的安全感。
他蜷缩在黑暗中,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颈,身体因为寒冷和肾上腺素的后遗症而微微颤抖。外面,雨声哗啦,追捕者的声音似乎已经完全消失。
寂静中,只有他的心跳和呼吸声格外清晰。
过了不知道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的像一个世纪。低语再次响起,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微弱,仿佛刚才的“干扰”消耗了它大量的能量。
“安全……暂时。”它说,声音断断续续,“他们……会……扩大搜索……”
“他们到底是谁?王医生?医院?”陈默在黑暗中低声问道,这是他此刻最想弄清楚的问题。
低语沉默了更长时间,似乎在组织语言,或者是在权衡。
“医院……是……外壳。”它终于回答,声音如同风中残烛,“他们……在找……像我一样的……”
“像你一样的?是什么?”
“……错误……产物。或者……钥匙。”低语的声音越来越弱,“能量……不足……需要……休眠……”
“等等!别睡!”陈默急了,“告诉我更多!我该怎么办?”
“……找到……‘源点’……”低语几乎只剩下一点意念的残留,“资料……王……私人……电脑……密码……”
它报出了一串毫无规律的、混合了字母数字和符号的复杂密码。
“……小心……影子……”
最后几个字微不可闻,随后,陈默胸腔内的温热感彻底消失,那低语也沉寂下去,无论他如何在心中呼唤,都没有再得到回应。
“源点”?王医生的私人电脑?还有……小心影子?
陈默靠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茫然和孤立无援。他偷走了自己的一根肋骨,换来了一个时而预警、时而谜语人的“房客”,以及一群目的不明、手段专业的追捕者。
现在,他赤着脚,身无分文,仅有的线索是一个医院主任的私人电脑密码,以及一句莫名其妙的警告。
雨,还在下。追兵,并未远去。而他的身体里,沉睡着一个可能决定他生死的神秘存在。
下一步,是冒险返回医院,潜入王医生的办公室?还是先想办法弄到鞋子和钱,搞清楚“源点”和“影子”的含义?
黑暗的检修井里,陈默深吸了一口带着霉味的空气,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他必须主动出击,在王医生和他的“外壳”组织找到他之前,揭开这一切的真相。而第一步,或许就是找个“帮手”,一个他几乎已经遗忘,但在城市阴影中或许能提供庇护的人。他的手指在黑暗中摸索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亮起,映照出他苍白而坚定的脸。他调出一个几乎从未拨打过的号码,备注名是——“老猫”。
雨水敲打着报刊亭顶棚的铁皮,发出单调而密集的声响,掩盖了外界的一切杂音,也放大了他内心的鼓噪。老猫,一个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信息贩子,几年前因为一次偶然的事件,陈默曾帮过他一个小忙,对方留下这个号码,说“有事可以找我,但要付钱”。
他现在身无分文,唯一的“资本”是胸腔里这根惹祸的肋骨和它带来的诡异信息。他需要赌一把。
电话接通了,响了很久,就在陈默以为无人接听时,那边传来一个沙哑、带着浓重睡意和不耐烦的声音:“谁?他妈的大半夜……”
“猫哥,是我,陈默。”他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几年前,南城仓库区,我帮你处理过一批‘烫手’的电子元件。”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睡意似乎瞬间驱散。“陈默?呵……你小子不是上岸当良民了吗?怎么,惹上麻烦了?”老猫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和警惕。
“**烦。”陈默没有隐瞒,“有人在抓我,很专业。我需要一个地方落脚,一双鞋,一点现金,还有……查点东西。”
“代价不菲啊,兄弟。”老猫慢悠悠地说,“你现在可是‘烫手’得很。”
“我知道规矩。我现在没钱,但我有信息,可能……很有价值的信息。”陈默深吸一口气,“关于‘源点’,关于一家医院进行的非正规生物植入体实验。”
他抛出了诱饵。电话那头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细微的电流声。陈默能想象老猫在权衡,评估风险与潜在的巨大收益。
“位置。”几十秒后,老猫干脆地问道。
陈默迅速报出附近一个相对隐蔽的街角。
“等着。半小时。别用手机了,扔掉SIM卡。”老猫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陈默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抠出手机后盖,取出SIM卡,用指甲掰断,又将手机电池卸下,分开扔进了不同的垃圾堆深处。做完这一切,他重新缩回检修井,盖上石板,在黑暗和雨声的包裹中,煎熬地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炭火上炙烤。他竖着耳朵,捕捉着巷子外的任何异响——汽车引擎、脚步声、对话声。每一次细微的动静都让他心脏紧缩。
终于,在几乎要放弃希望的时候,一阵轻微的、有节奏的喇叭声在巷口响起,三短一长。
陈默小心翼翼地推开石板,探出头。雨势小了些,但依旧细密。巷口停着一辆毫不起眼的破旧面包车,车窗贴着深色膜。一个穿着连帽衫、身形瘦削的男人靠在车边,帽檐压得很低,正是老猫。
他迅速钻出来,赤脚踩在湿冷的地面上,跑了过去。
老猫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在他沾满污渍、冻得发青的赤脚上停留片刻,又扫过他苍白惊恐的脸。
“上车。”老猫拉开副驾驶的门。
车内弥漫着烟味和机油味。老猫扔给他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一双廉价的运动鞋、一双袜子、一件干燥的旧外套,还有一小叠现金。
“谢了,猫哥。”陈默快速穿上鞋袜,干燥的布料包裹住冰冷的双脚,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说吧,什么‘源点’?什么实验?”老猫发动汽车,缓缓驶离巷口,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后视镜。
陈默系好安全带,感受着车辆行驶带来的轻微震动,稍微松了口气,但神经依旧紧绷。他简略地讲述了手术、仿生肋骨、低语、追捕,以及低语最后提供的关于“源点”和王医生电脑的线索。
老猫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方向盘。直到陈默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王景明,市一院外科主任,技术顶尖,背景干净得像蒸馏水。但太干净了,反而有问题。”他顿了顿,“‘源点’这个词,我有点印象。几年前,黑市上流通过一批代号‘源点’的医疗设备核心部件,来源不明,性能参数高得离谱,后来突然就消失了,据说和几起不明原因的医疗事故有关,但都被压下去了。”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果然不是简单的医疗失误。
“他的电脑是院内网,物理隔离,外网进不去。”老猫继续说,“想拿到里面的东西,你得亲自进去。”
“进去?医院现在肯定戒备森严!”
“明面上不会。”老猫摇摇头,“他们不会想把事情闹大。暗地里……就难说了。”他瞥了陈默一眼,“你确定你身体里那‘东西’可靠?它给的密码万一是个陷阱呢?”
陈默沉默了。他无法确定。低语救过他,但也带来了无尽的麻烦。信任它,是一场豪赌。
“我需要一个进去的理由,一个不会引起怀疑的身份。”陈默思索着。
老猫打了个方向,将车开进一个老旧小区,停在一栋筒子楼楼下。“你先在这里待着,三楼左手边,钥匙在门垫下面。里面有些吃的,还有台不联网的旧电脑,你可以先理理思路。”他递给陈默一部崭新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廉价手机,“用这个,一次性的。等我消息,我帮你看看能不能弄到进入医院的‘门票’。”
陈默下了车,看着老猫的面包车消失在雨幕中。他握紧了手中的钥匙和手机,抬头看了看这栋破旧的楼房。这里,暂时是他的避难所,也是他策划下一步行动的前哨站。
他胸腔内的肋骨依旧沉寂,没有任何复苏的迹象。那个神秘的“房客”陷入了沉睡,留下他独自面对这迷雾重重的困局。王医生的电脑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源点”究竟是什么?而那句“小心影子”,又意味着什么?
他走进楼道,黑暗扑面而来。声控灯坏了,他只能摸索着上楼。寂静中,只有他的脚步声和窗外淅沥的雨声。
走到二楼拐角时,他无意间瞥了一眼楼梯转角处那面布满灰尘的镜子。
镜子里,映出他狼狈的身影,苍白的脸,湿漉漉的头发。
但在他的影子旁边,紧贴着他的轮廓,似乎……还有一道极其淡薄、几乎难以察觉的、扭曲的阴影轮廓,一闪而过。
陈默猛地回头!
身后,空无一物。只有老旧楼道固有的、潮湿阴暗的气息。
是错觉吗?
还是……“影子”,已经来了?
那镜中的异象让陈默的血液几乎冻结。他死死盯着空荡荡的楼梯拐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那根沉寂的肋骨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悸动,像沉睡中的眼皮轻颤。
他不敢再多停留,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三楼,在积满灰尘的门垫下摸到冰凉的钥匙,颤抖着打开房门,闪身进去,立刻反锁。
这是一间极其简陋的一居室,家具陈旧,空气中有股淡淡的霉味。但此刻,这里是他的诺亚方舟。他靠在门板上,大口喘息,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这个临时避难所——斑驳的墙壁,老旧的木质桌椅,一张行军床,以及角落里那台厚重的、不知年代的台式电脑。
窗外雨声未停,敲打着玻璃,像是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抓挠。
他走到窗边,将厚重的窗帘拉得更严实一些,只留下一条缝隙观察外面。街道空旷,只有偶尔驶过的车灯划破雨幕。暂时安全。
他打开老猫留下的塑料袋,里面除了鞋袜外套和现金,还有几个面包和一瓶水。他狼吞虎咽地吃下面包,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安抚了翻腾的胃和紧绷的神经。然后,他坐到那台旧电脑前,按下了开机键。
风扇发出沉闷的轰鸣,屏幕闪烁了几下,亮起一片蓝光。没有网络,只有几个基础的程序和文档。但这已经足够。他需要整理思绪,需要制定一个计划。
王景明。源点。私人电脑。密码。
还有……影子。
他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房间的墙壁,确认自己的影子正常地投射在上面,没有多余的轮廓。
低语在沉睡,他必须靠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