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迪那句“心像被挖空”的话,像烧红的烙铁烫在空气里。
我猛地后退,“先生认错人了。”声音又冷又硬,“我叫林晚,‘落英’的老板。没什么向日葵,您请回吧。”
他站着没动。高大的身影几乎将我完全笼罩。我能感觉到他目光的灼热,带着一种几乎要将我穿透的审视和痛苦。
“林晚...”他低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语气里充满不信,“好,林老板。”他忽然大步绕过水渍,径直走向我刚刚整理过的花架。那里,在几盆绿萝后面,藏着一个不起眼的陶土小花盆,里面孤零零地立着一株刚刚抽出嫩芽的向日葵幼苗——那是昨天处理花材时,我鬼使神差留下的一颗葵花籽,随手埋进土里。
朗迪精准地把它拿了出来,指腹轻轻抚过那两片脆弱的嫩芽。“没有向日葵?”他转过身,将花盆举到我面前,“那这是什么?”
我哑口无言。秘密被这样**裸地揭穿,巨大的难堪和恐慌瞬间将我淹没。我伸手去抢花盆:“还给我!”
他手腕一抬,轻易躲过。花盆在他掌中,那株柔弱的幼苗在空气里无助地晃动。
“还给你?”他逼近一步,声音压抑着风暴,“然后呢?让你继续躲在这个壳里?继续假装不认识我?假装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的情绪陡然激动起来,眼神痛苦而狂乱,“那些碎片!那些该死的、拼不起来的碎片!仓库的枪声...你脸上的血...还有...还有...”他痛苦地按住额角,太阳穴青筋暴起,“...一个名字!一个我拼命想抓住,却总是从我脑子里溜走的名字!杨丹!是不是你?!告诉我!”
“不是!”我尖叫着否认,“你走!你再不走我报警了!”
“报警?”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底却一片赤红,“好啊!让警察来看看,一个满口谎言的女人,一个连自己名字都不敢承认的胆小鬼!”他猛地将花盆掼在地上!
“啪嚓!”
陶土花盆碎裂的声音尖锐刺耳。湿润的泥土溅开,那株刚刚萌芽的向日葵幼苗被摔了出来,细嫩的茎叶瞬间折断,可怜地伏在冰冷的瓷砖和水渍里。
我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点象征着他记忆碎片和我的妄念的嫩芽,在污水里迅速枯萎、凋零。
朗迪也愣住了,他看着地上那摊狼藉,又看看自己微微颤抖的手,仿佛不明白自己刚才做了什么。眼底的狂乱被一种巨大的茫然和更深的自责取代。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痛苦地闭上眼,转身,踉跄地冲出了花店。门被他甩得震天响,震得满室的花瓣都在簌簌发抖。
我缓缓蹲下身,手指颤抖着,想去触碰那株夭折的幼苗。指尖还未碰到,一滴滚烫的液体先砸落下来,混入地上的污水和泥土里。不是泪。是血。鼻腔里涌上一股熟悉的、温热的铁锈味。我抬手一抹,满手刺目的鲜红。
眩晕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小腹深处传来一阵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坠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我扶着柜台想站起来,眼前却猛地一黑,整个人软软地向前栽倒。失去意识前,最后的感觉是坚硬的地板撞上脸颊,和鼻间越来越浓郁的血腥味。
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地唤醒意识。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耳边是模糊的交谈声。
“...劳累过度,情绪剧烈波动诱发的急性出血...胎儿情况很不稳定...需要绝对卧床...”
“...之前的流产手术对她身体伤害很大,这次能保住已经是万幸...再有一次意外,神仙也难救...”
胎儿?流产手术?
混乱的信息像针一样扎进混沌的大脑。我不是...已经做掉了吗?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在朗迪遗忘的目光里...怎么会?
我猛地睁开眼!刺目的白炽灯晃得人头晕。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手上扎着点滴。床边站着我的房东阿姨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陌生女医生。
“哎哟!小林你醒了!”房东阿姨松了口气,连忙凑过来,“吓死我了!花店没开门,我去看看才发现你晕在地上,流了好多鼻血...”
“医生...”我顾不上其他,声音嘶哑地看向女医生,手颤抖地抚上小腹,“孩子...我的孩子...”
女医生推了推眼镜,表情严肃:“林**,你怀孕了,大约十周。但你之前做过一次不完全的流产手术,子宫环境非常脆弱。这次出血就是先兆流产的迹象,情况很危险。你必须立刻停止工作,绝对卧床静养,配合药物治疗保胎。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她递过来几张检查单,“这是B超单和医嘱,上面有我的电话,有任何情况立刻联系我。”
我颤抖地接过那几张轻飘飘的纸。最上面那张B超单上,模糊的黑白图像里,一个小小的、豆芽般的阴影清晰可见。旁边标注着:宫内早孕,活胎。
孩子还在!
巨大的震惊和狂喜还没来得及冲上头顶,就被更深的恐惧瞬间浇灭。十周...时间对得上...沈芊芊!她给我的根本不是什么堕胎药!是伪装成堕胎药的、损伤子宫的慢性毒药!她不仅要除掉孩子,还要彻底毁掉我做母亲的可能!而那个所谓的手术...恐怕只是她安排的、一场让我彻底死心的骗局!
“小林啊,你脸色怎么这么白?别怕别怕,听医生的话好好养着...”房东阿姨还在絮叨。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房东阿姨去开门,随即传来她惊讶的声音:“先生你找谁?”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朗迪。
他脸色比刚才在花店时更加苍白,嘴唇紧抿着,目光越过房东阿姨,直直地落在我身上。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我手中捏着的那张B超单上。那张纸上,“宫内早孕,活胎”几个字,清晰得刺眼。
时间仿佛凝固了。朗迪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那行字狠狠刺穿。震惊、困惑、难以置信...最终,所有复杂的情绪都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审视。他一步一步走进病房,脚步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沉重得令人窒息。他的目光,在我惨白的脸和那张B超单之间反复。
他停在我床边。
“谁的?”他终于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