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温钰是名满京城的天才状元,战死沙场,尸骨未寒。我,江书,成了这十里八乡最年轻,
也最富有的寡妇。族里的叔伯长辈们,眼珠子都红了。他们聚在祠堂,唾沫横飞,
说我一个女人掌家,有辱门风,要替我亡夫“代管”所有家产。
他们以为我只是个会哭哭啼啼的弱女子,动动嘴皮子就能把我拿捏。他们不知道,
我爹是教出三代帝师的告老太傅。他们更不知道,我从小读的不是女诫,
而是大邺朝的律法典籍。他们跟我讲宗族规矩,我跟他们讲王法。他们跟我讲人情伦理,
我直接把县太爷请来当见证。想吞我的家产?可以。先掂量掂量,
自己的脖子够不够县衙大堂那把铡刀砍。1夫君温钰的头七刚过,温家的祠堂就坐满了人。
黑压压的一片。全是男人。全是我的叔伯长辈。他们一个个穿着体面的绸衫,手里捻着佛珠,
嘴里却念着吃人的经。我抱着三岁的儿子温念,跪在温钰的牌位前,
身后是几十双饿狼一样的眼睛。那些目光,黏糊糊的,带着贪婪的算计,
像要把我身上这件素白的孝衣都扒下来,看看里面藏了多少金银地契。“江氏,你还年轻,
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开口的是三叔公,族里辈分最高的长老,胡子都白了,
说话慢悠悠的,像是在吐信子的蛇。“你夫君温钰留下的那些家业,田产,铺子,
你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撑得起来?”我没回头,只是给温钰的牌位续上一炷香。青烟袅袅,
遮住了我眼底的冷。“三叔公费心了。”我的声音很轻,带着新寡的沙哑,“夫君走得急,
家里家外,确实需要时间打理。”“打理?你怎么打理?”一个尖利的声音插了进来,
是温钰的堂叔,温伯略。他是个读了半辈子书没考上秀才的酸儒,最是见不得温钰年少成名。
温钰在时,他点头哈腰。温钰一死,他第一个跳出来。“你一个女人,
抛头露面去跟那些掌柜伙计打交道?传出去,我们温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他话说得大声,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后颈上。怀里的温念被吓得一抖,往我怀里缩了缩。
我轻轻拍着他的背,依旧没有回头。脸面?温钰用命换来的军功和赏赐,
被他们当成了嘴里的肥肉,现在倒跟我谈起脸面了。真可笑。“伯略说得对!”“就是,
妇道人家,安分守己待在后院才是正理!”“江氏,不是我们逼你,
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祠堂里嗡嗡作响,像一群苍蝇。他们一句我一句,
编织出一张用“规矩”做成的大网,要把我和我儿子活活困死。我安静地听着。
听他们如何把“侵占”说成“代管”。听他们如何把“贪婪”包装成“为了你好”。
听他们如何当着我亡夫的牌位,商量着怎么瓜分他的血汗钱。直到所有人都说累了,
祠堂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他们都在等。等我哭,等我求饶,
等我乖乖把地契和掌柜的账本都交出来。我抱着温念,缓缓站起身,转过来面对他们。
我的脸上没有眼泪,也没有惊慌。很平静。平静得让他们有些不安。“各位叔伯长辈。
”我开了口,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夫君临走前,曾拉着我的手,
让我一定守好这份家业,等念儿长大。”“他说,这是他留给我们娘俩唯一的念想了。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虚伪的脸。“所以,谁想要这份家业,就是想要我们娘俩的命。
”“谁想要我们的命,就得先问问,我夫君温钰在天之灵,答不答应。”“再问问,
这满朝文武,受过他恩惠的同僚故旧,答不答应。”“最后问问,当今圣上,
还记不记得他亲笔题的‘国士无双’四个字,是写给谁的。”我把温钰,
把他身后的那些关系,全都搬了出来。像一座座大山,压在他们心头。祠堂里死一般地寂静。
温伯略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想反驳,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三叔公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要放弃了。他却忽然笑了。“侄媳妇,你别怕。
”他笑得和蔼可亲,像个慈祥的长者。“我们不是要抢。我们是帮你。”“这样吧,三天后,
开宗族大会。到时候,我们把族里的规矩,一条条摆出来,大家一起议一议。
”“总有个章程的,不会让你和念儿吃亏。”他说得冠冕堂皇。但我知道,这是最后的通牒。
三天后,他们会用整个宗族的力量,来压垮我。我抱着温念,对着他们福了福身。“好。
”“我等着。”走出祠堂,外面的阳光刺眼。我眯了眯眼,抬头看着天空。温钰,你看着。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你的家,我守得住。你的儿子,我也护得住。2回到我和温钰的院子,
我关上门,隔绝了外面所有的窥探。丫鬟春桃迎上来,眼圈红红的。“夫人,
他们……他们也太欺负人了!”“哭什么。”我把温念交给她,声音冷了下来,
“去烧点热水,给少爷擦擦脸,让他睡一会儿。”春桃不敢再多话,抱着温念进了里屋。
我一个人走进书房。这是温钰生前最喜欢待的地方。满屋子的书香,
和他身上清冽的竹香混在一起,好像他从未离开。我走到书架前,指尖从一排排书脊上滑过。
《论语》、《大学》、《中庸》……这些是温家的男人摆在明面上的东西。仁义道德,
温良恭俭。可惜,他们一个字都没学进去。我的手停在一本厚厚的《礼记》后面。我抽开书,
后面露出一块活动的砖。我把砖抠出来,里面是一个小小的暗格。暗格里没有金银珠宝,
只有几卷书,和一叠盖着官府红印的契书。我拿出其中一卷,吹了吹上面的灰。封面上,
用漂亮的簪花小楷写着四个字——《大邺律疏》。这是我爹,告老还乡的前太傅江崇,
亲手为我抄写的。我爹常说,这世道,害人的不是豺狼虎豹,是人心。教我读律法,
不是让我去做官,是让我懂得,如何用这世上最硬的规矩,保护自己。
就像一把藏在书卷里的刀。平日里闻着书香,可真到了要见血的时候,它比谁都锋利。
我把那叠契书拿了出来。一张张铺在桌上。城南三十亩良田的地契。东街绸缎庄的房契。
还有城西那个三进三出的大宅子。每一张上面,都有温钰的名字,和我的名字。
是我们成婚后,他一笔一划,拉着我的手,让我亲手写上去的。他说:“书儿,
以后这些都是你的。不,是我们娘俩的。”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我怀了念儿。他说这话时,
眼睛亮晶亮的,像落满了星星。我看着契书上我和他并列的名字,手指轻轻抚过。
古代的律法,对女子苛刻。夫死,家产归儿子。儿子年幼,则由族中长辈代管。
这便是三叔公他们敢如此嚣张的底气。他们觉得,我一个女人,念儿一个奶娃娃,
就是砧板上的肉,可以任他们宰割。他们算计得很好。可惜,他们算错了一件事。
《大邺律疏》里,有一条极少被人注意到的补充条例。是三十年前,昭德皇后力排众议,
亲请先皇加上的。“凡有功名之士,其妻若有官宦诰命在身,夫死,可代子掌产,
直至其子成年。宗族不得干预。”温钰是状元,官拜翰林院修撰,从六品。我,江书,
是朝廷亲封的六品安人。这个诰命,平日里不过是个虚名,让我出门应酬时,能多几分体面。
但在今天,它就是我的护身符。是我能把那些豺狼的牙,一颗颗敲下来的锤子。
我把契书收好,放回暗格。然后,我拿出一张素笺,提起笔,蘸了墨。我没有写状纸,
也没有写信向京城的故旧求救。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且,人情这东西,用一次就薄一次。
能用规矩解决的事,绝不动用人情。我写的,是一张帖子。一张请帖。收帖人,
是本县的县令,王志远。王县令是十年前的进士,外放至此,已有三年。他是个聪明人,
也是个谨慎的人。他和我温家非亲非故,我贸然请他插手宗族内务,他绝不会答应。
但是……我爹当太傅时,王县令还是个在国子监读书的穷学生。有一年冬天,他母亲病重,
他跪在雪地里,求遍了京城的药铺,也凑不齐买老山参的钱。是我爹路过,
给了他一百两银子,还请了太医去给他母亲诊治。我爹没让他还。只说,以后做了官,
记得做个好官。这件陈年旧事,王县令未必还记得。就算记得,也未必会认。
我不指望他能为我出头。我只是需要他,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一下。当个“见证”。
这就够了。我在请帖上,只写了寥寥数语。“先父江崇,偶感风寒,不日将抵府上探望小女。
闻王大人治下清明,百姓安乐,先父甚慰。三日后,温家祠堂议事,小女诚邀大人拨冗观礼,
以全孝道。”我没提我爹要来。我只说,他听说王大人是个好官,很高兴。一个“孝”字,
把我自己,我爹,还有他王志远,都绑在了一起。他若不来,就是不敬恩师。传出去,
他“清明”的官声,还要不要了?他只要来了,坐在那里,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
三叔公他们,自然会掂量掂量,吞下我这份家产,会不会被噎死。写好帖子,
我把它交给了家里最嘴严的下人。“送去县衙,亲手交给王大人。记住,别走正门。
”我看着下人离去的背影,心里一片平静。三天。这场戏,该我来搭台了。
至于唱戏的……就看三叔公他们,准备好了什么样的丑角扮相。3这三天,
温家大宅的气氛很诡异。那些平日里对我嘘寒问暖的婶子嫂子们,见了我就像见了鬼,
远远地就绕开走。下人们看我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同情和躲闪。整个宅子,
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等着看我这个没了丈夫撑腰的寡妇,怎么被宗族啃得骨头都不剩。
我像个没事人一样。该给念儿讲故事,还是讲故事。该去后院伺候那几盆兰花,
还是去伺候兰花。那盆“君子剑”,是温钰最喜欢的,叶子挺拔,像他的脊梁。
春桃急得团团转。“夫人,您怎么一点都不急啊!我听说,
三叔公他们把族里能说得上话的都请遍了,连嫁出去的姑奶奶们都请回来了,
摆明了是要用人多欺负我们人少啊!”我给兰花浇着水,头也不抬。“春桃,你觉得,
是一百只蚂蚁厉害,还是一只大象厉害?”春桃愣住了。“当然……当然是大象厉害。
”“那就行了。”我放下水壶,拍了拍手上的土。“他们人再多,也只是一群蚂蚁。
而我手里,牵着一头大象。”“他们越是闹得人尽皆知,到时候,脸丢得就越惨。
”春桃还是不懂。我也不需要她懂。我只需要她,把我的院门看好,
别让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和话,进来脏了我的耳朵,吓着我的念儿。第三天很快就到了。
天还没亮,温家祠堂内外,就已经是人山人海。温氏宗族,几百年没这么热闹过了。
我给念儿穿戴整齐,牵着他的小手。“念儿,怕不怕?”念儿仰着头,
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着我。“不怕。娘在,念儿不怕。”我笑了笑,捏了捏他的脸。“好。
那我们今天,就去看一场大戏。”我牵着念儿,一步步走向祠堂。一路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有同情,有怜悯,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和冷漠。
仿佛我不是他们的侄媳妇,而是一个即将被处决的犯人。祠堂里,三叔公和一众族老,
已经正襟危坐。温伯略站在三叔公身后,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两边的椅子上,
坐满了温家的男丁。就连祠堂外面的院子里,都站满了看热闹的妇孺。
他们这是要公开审判我。我目不斜视,牵着念儿走到祠堂中央,
在早就给我准备好的蒲团上跪下。我先是恭恭敬敬地,对着温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磕了三个头。然后,我才抬起头,看向高坐上方的三叔公。“三叔公,您召集大家来,
不知有何要事?”三叔公清了清嗓子,那双浑浊的老眼在我身上扫来扫去。“江氏,
今天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当着全族人的面,有些话,我要跟你说清楚。”他顿了顿,
声音陡然拔高。“温家的家产,是温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温钰有幸,为家族光耀门楣,
但他留下的东西,也断没有让一个外姓女人掌管的道理!”“外姓女人”四个字,
他咬得特别重。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过来。我心里冷笑。当初温钰中了状元,
他们一口一个“我们温家的麒麟儿”。如今温钰死了,我就成了“外姓女人”。
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三叔公的意思是?”我淡淡地问。“我的意思,也是全族人的意思!
”三叔公一拍桌子,“从今天起,温钰留下的所有田产、铺子、宅院,都收归宗族祠堂,
由族中长辈共同代管!”“等念儿长大了,考取了功名,祠堂自然会把属于他的那一份,
还给他。至于你……”他拖长了声音,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你毕竟是温钰的妻。
我们也不会把你赶出去。祠堂每个月,会拨二两银子给你,做你的嚼用。
你就安安心心在后院,抚养念儿,为温钰守节,别再抛头露面,丢我们温家的人!
”二两银子。打发叫花子呢。温钰留下的家业,光是那些铺子,每个月的进项就不止一千两。
他们这是要一口吞下。连骨头渣子都不准备给我留。“说得好!”温伯略立刻跳出来附和,
“三叔公深明大义!江氏,你还不快谢谢三叔公和各位族老为你着想!
”所有人的目光都压在我身上。那目光里充满了威逼和不容置疑。
好像我只要说一个“不”字,他们就会立刻扑上来,把我撕成碎片。我低下头,
肩膀微微颤抖,看起来像是被吓坏了。祠堂里响起一阵压抑的、得意的笑声。他们以为,
我怕了。他们以为,他们赢了。我让他们笑。笑得越大声越好。这样,等会儿哭起来,
才能更响亮。我从袖子里,慢慢地,拿出了一样东西。不是地契,也不是房契。而是一卷书。
一卷被翻看得起了毛边的,老旧的书。我把它捧在手里,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然后,
我抬起头,看着三叔公,一字一句地开口。“三叔公,您跟我讲宗族规矩。”“那我们今天,
就不妨讲个明白。”“讲讲这温家的规矩,到底大,还是大邺朝的王法大!”我的声音,
在肃穆的祠堂里回荡。所有人的笑声,都僵在了脸上。4祠堂里,一瞬间安静得可怕。
连窗外树上的蝉鸣,都听得一清二楚。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手里的那卷书。
像是在看什么怪物。三叔公的脸色沉了下来。“江氏,你这是什么意思?拿本破书出来,
就想吓唬我们?”“三叔公,这不是破书。”我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
“这是《大邺律疏》。”“律疏?”温伯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怎么,
你一个妇道人家,也懂王法?你是想告诉我们,王法规定,寡妇可以执掌夫家家产吗?
滑天下之大稽!”“你别说,还真是。”我翻开书卷,找到了那一页,然后站起身,
走到祠堂中央,让所有人都能看到我。我没有看书,而是将上面的文字,
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大邺律疏户婚律》附则第三条:凡有功名之士,
其妻若有官宦诰命在身,夫死,可代子掌产,直至其子成年。宗族不得干预。
”我的声音清亮,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上。背完,我把书卷合上,
目光直视三叔公。“我夫君温钰,官拜翰林院修撰,从六品。我,江书,蒙圣上恩典,
受封六品安人。敢问三叔公,这条律法,我用不用得?”祠堂里,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懵了。
他们知道温钰是官,也知道我有个诰命夫人的头衔。但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律法里,
竟然还有这么一条专门为我们这种人准备的条款。温伯略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读了半辈子书,连这部律疏的附则都没看过。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话可说。王法,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三叔公的脸色,比锅底还黑。他的手指,死死攥着太师椅的扶手,
骨节都发白了。他没想到,我这个看似柔弱的侄媳妇,竟然藏着这么一手。他沉默了很久,
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就算……就算律法是这么写的。可你一个女人,
怎么管得了那么多铺子和庄子?还不是要被人骗,被人坑!我们代管,是为了你好,
为了保住温家的产业!”他开始耍赖了。不讲规矩,开始讲“为你好”了。我笑了。
“三叔公,这就不劳您费心了。我爹从小就教我算术和经营。我管不管得了,您以后,
可以睁大眼睛,好好看着。”“至于会不会被人骗……”我从袖子里,又拿出了另一件东西。
那叠盖着鲜红官印的契书。我把它们一张张,在供桌上铺开,就在温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下面。
“城南的良田,东街的铺子,城西的宅子。”“每一张契书上,
写的都是我和夫君温钰两个人的名字。”“这是在官府备了案的。也就是说,这些产业,
本就有一半,是属于我江书的。跟你们温家的祠堂,跟你们这些所谓的长辈,
没有一文钱的关系。”“现在,我夫君不在了,属于他的那一半,自然由他的儿子温念继承。
”“我,作为念儿的娘,也作为这些产业的共有人,更是朝廷亲封的诰命安人。
”“我代我儿子,掌管他爹留给他的东西,于情,于理,于法,都天经地地义。”我的目光,
像刀子一样,从三叔公,温伯略,以及每一个族老的脸上刮过。“倒是各位叔伯,
今天这么兴师动众,聚在祠堂,是想干什么?”“是想公然违抗朝廷律法?
”“还是想……抢劫一个朝廷命官的遗孀?”“抢劫”两个字,我说得又轻又慢。
却像一个炸雷,在祠堂里炸开。所有人都吓得脸色发白。他们可以仗着宗族势力,
欺负一个孤儿寡母。但他们不敢公然跟官府,跟王法作对。那是要掉脑袋的。
三叔公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嘴唇哆嗦着。“你……你……你这个毒妇!你血口喷人!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可不是您说了算。”我收起地契,牵起念儿的手。“这件事,
也不是我们关起门来,自己就能说清的。”“毕竟,兹事体大,关系到朝廷命官的家产,
关系到皇上亲封的诰命夫人。”“总得有个德高望重,又能代表王法的人,来做个见证,
评评理,才不算我们温家自己胡闹,您说对不对,三叔公?
”三叔公还没反应过来我话里的意思。祠堂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穿着官靴的衙役,
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手持水火棍的差人。他环视一圈,
朗声喊道:“县令王大人到——!”话音刚落,一个穿着青色官袍,面容清瘦的中年男人,
就背着手,慢悠悠地踱了进来。正是本县的父母官,王志远。祠堂里所有温家的男人,
包括高高在上的三叔公,全都吓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呼啦啦跪了一地。
“草民……草民参见县令大人!”王志远看都没看他们。他的目光,直接落在了我身上。
他对着我,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微微拱了拱手。“江安人,
本官听闻今日温家宗族议事,特来观礼。”“没打扰到你们吧?”整个祠堂,鸦雀无声。
三叔公和温伯略,跪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身子抖得像筛糠。他们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
县令大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看样子,还跟我这个“外姓女人”,很熟?
我牵着念儿,对着王志远,盈盈一拜。“有劳王大人亲自跑一趟。”“您来得正好。
我正有桩关于《大邺律疏》的案子,想请大人为我做主呢。
”5王志远一**坐上了原本属于三叔公的太师椅。他也不说话,
就那么端起旁边桌上的茶碗,轻轻撇着浮沫。那姿态,悠闲得像是在自家后花园喝茶。
可祠堂里跪着的一群温家人,汗珠子已经从额头滚下来,砸在青石板上,啪嗒啪嗒响。
县令大人亲临宗族祠堂。这事儿,可太不寻常了。宗族内务,向来是官府最忌讳插手的。
王大人今天破了这个例,摆明了,就是来给我撑腰的。三叔公跪在最前面,
老脸憋成了酱紫色。他想抬头看看王大人的脸色,又不敢。那感觉,比杀了他还难受。
“都跪着干什么?”王志远终于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开了口。“本官是来观礼的,
不是来升堂问案的。都起来吧。”众人战战兢兢地站起来,一个个弓着背,垂着头,
连大气都不敢喘。刚才那股子要吃人的嚣张气焰,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王志远的目光,
在祠堂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江安人,你刚才说,有桩关于律法的案子,
要本官做主?”他明知故问。这是在给我递台阶,让我把话说完。我牵着念儿,
不卑不亢地走到祠堂中央。“回大人。正是。”“民妇亡夫温钰,乃是先帝钦点的状元,
官拜翰林院修撰。”“民妇江书,也蒙圣恩,受封六品安人。”“今日,我温家族中长辈,
以‘女子不能掌家’为由,欲强行收回我亡夫留下的所有田产铺子,并将民妇与幼子驱离。
”我话说得很平静,没有添油加醋,只是陈述事实。但每一个字,都像一记耳光,
狠狠扇在三叔公他们的脸上。当着县令大人的面,被揭穿意图抢夺功臣遗孀的家产。这罪名,
他们担不起。“哦?还有此事?”王志远放下茶碗,眉头微微一挑。
他的目光转向抖得最厉害的三叔公。“温长老,江安人说的,可是事实?”“不……不是的,
大人!这是个误会!天大的误会啊!”三叔公吓得魂都快没了,扑通一声又跪下了,
连连磕头。“我们……我们是怕侄媳妇年轻,被人欺负,想……想帮她一把!绝无侵占之心!
绝无啊!”“是啊是啊!我们都是为了她好!”温伯略也跟着跪下,哭喊起来,
鼻涕眼泪一大把。“我们温家是书香门第,怎么会干出那种猪狗不如的事情!大人明察!
大人明察啊!”看着他们俩那副丑态,我差点笑出声。刚才还是一副吃人的嘴脸,
现在就变成了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媳妇。真是精彩。王志远看着他们,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眼神却越来越冷。“为了她好?”他冷笑一声。“为了她好,
就是要把人家母子俩的家产全部收走,每个月给二两银子打发了?”“为了她好,
就是把朝廷命官的遗孀,逼死在宗族祠堂里?”“本官倒是不知,你们温家的规矩,
什么时候大过了朝廷的王法!”最后一句,他声色俱厉。三叔公和温伯略吓得瘫在地上,
连“冤枉”都不敢喊了。王志远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边的念儿。
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我爹当年看他时才有的温和。“江安人,你刚才提到的那条律法,
本官记得很清楚。”“《大邺律疏户婚律》附则第三条。乃是三十年前,
昭德皇后为保全功臣遗孀,力谏先皇所立。”“铁律如山,谁敢违逆,就是与朝廷为敌,
与天下读书人为敌!”他转过身,面对着所有温家人,声音洪亮如钟。“本官今日在此,
只说三件事。”“第一,状元温钰的家产,一草一木,都受朝廷律法保护。
由其妻江氏代其子温念掌管,直至温念成年,天经地义!任何人,胆敢巧立名目,强取豪夺,
本官第一个不答应!”“第二,江安人乃是朝廷诰命,身份尊贵。尔等身为宗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