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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瑜,你这方案做的什么玩意儿?”
经理把一沓纸,“啪”一声,摔我桌上。纸张哗啦啦散了一地,跟下了场雪似的。
办公室里一下就静了,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
我蹲下身,一张一张捡。指甲盖掐进手心,疼。可这点疼算个屁。脸上的火烧火燎,那才叫真疼。
“周经理,这个方案……”
“别解释!”周经理指着我的鼻子,“你看看你做的这叫什么?逻辑不通,数据错误,连客户公司的名字都能打错!你脑子呢?上班带脑子了吗?啊?”
我攥着手里的纸,那些纸好像不是纸,是烧红的铁,烫得我哆嗦。
不对。
我做的方案不是这样的。我熬了三个通宵,每个数据都核对过,每个字都抠过。怎么会……
我抬头,看见了站在周经理身后,一脸“为你担心”的许霏。我最好的闺蜜,我最信任的同事。
她冲我眨眨眼,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那口型我看得懂:“对不起。”
我的血,一下子就凉了。从头顶凉到脚后跟。
周经理还在那骂:“公司请你来是干活的,不是来当大**的!这个季度的奖金,你一分都别想拿!”
许霏走过来,轻轻拉了拉周经理的袖子,细声细气地说:“周经理,您别生气了。小瑜她可能最近太累了,身体不舒服。要不……这个项目让我来跟吧?我再重新做一份方案,保证让您满意。”
周经理的火气消了点,看许霏的眼神都柔和了。
“还是小霏你懂事。行,这事就交给你了。下班前,把新方案给我。”
“好的,经理。”许霏乖巧地点头。
她弯下腰,帮我捡起最后一张纸,递给我的时候,用只有我俩能听见的声音说:“小瑜,别怪我。我也是没办法,我妈住院需要钱。这个项目的奖金,我必须拿到。”
我看着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心口堵得慌,像塞了一大团蘸了水的棉花,又沉又闷,喘不过气。
这叫什么?奈何?是啊,我能奈何?我拿她当亲姐妹,她拿我当垫脚石。我能怎么办?冲上去撕烂她的脸?还是跟周经理说,是她偷了我的方案,把一份垃圾塞给了我?
谁信?
周经理只会觉得我在推卸责任,死不悔改。
我看着许霏踩着高跟鞋,扭着腰,一步一步走回她的工位,像个打了胜仗的女王。周围同事的眼光,有同情的,有看笑话的,有幸灾乐祸的。
我把手里的废纸,一张一张对齐,然后,慢慢地,撕成了碎片。
“格挣挣的”,那声音,像是骨头断了。
晚上,公司的人都走光了,就剩我一个。
我坐在椅子上,没开灯。窗外头高楼的灯光闪进来,在我脸上划来划去。
我能怎么办?辞职?我走了,不就正好遂了许霏的愿?
不行。
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打开电脑,点开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是我方案的原始底稿,每一个版本,每一次修改,都有记录。右下角,还有一个小小的,我自己设计的签名。像一条吐着信子的小蛇。
我把文件拷进U盘,拔下来,攥在手心里。
手机响了。
是许霏。
“小瑜,你还在公司吗?一起吃个饭吧,我请客。”声音还是那么甜。
“不了,没胃口。”
“别这样嘛,我知道你生气。可我也是为了你好啊。你想想,凭你那份方案,就算交上去,周经理也只会挑刺。现在我接手了,项目成了,奖金下来,我分你一半,不好吗?”
我听着电话里的声音,想笑。
她怎么能把这么不要脸的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许霏,”我开口,声音干得像砂纸,“**手术费,还差多少?”
她那边顿了一下,“……还差五万。”
“行,”我说,“这钱我借你。你把方案还给我。”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嗤笑。
“小瑜,你是不是傻?我凭自己本事拿到的机会,为什么要还给你?再说了,你有五万吗?你每个月工资还完房贷,剩几个钱自己不清楚?”
是啊,我没钱。我家那情况,爹是个老病秧子,妈要照顾他,全家就靠我这点死工资。
可我就是不服。
“许霏,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我只信钱。有钱能让我妈住上单人病房,没钱就只能在走廊里等死。小瑜,你太天真了。等你到了我这一步,就知道什么叫现实了。”
电话挂了。
我坐在黑暗里,很久,很久。
我能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第二天,我顶着俩黑眼圈去上班。
一进办公室,就感觉气氛不对。
周经理不在,同事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嘀嘀咕咕,看见我,又立刻散开。
许霏的位置是空的。
我的位置上,放着一杯热咖啡,旁边压着一张纸条。是许霏的字。
“小vens客户的会议改到今天上午十点,周经理让你也参加。咖啡我帮你买的,别说姐妹对你不好哦。”
我拿起咖啡,直接倒进了垃圾桶。
十点,会议室。
我跟着周经理进去的时候,客户已经到了。
带头的是个男人。
他坐在那,背挺得笔直,两只手交叉放在桌上,跟地藏王菩萨似的。他没穿西装,就一件简单的黑色衬衫,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人我认识。
不,准确地说,是我认识他的声音。
昨晚我走投无路,给一个叫“路鸣”的“委托人”打过电话。那是我们这种小设计师的灰色地带,接点私活,赚点外快。这人的声音,就跟电话里的一模一样,低低的,沉沉的,有点懒,又有点说不出的味道。
他抬起头,眼睛扫过来。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定神的时候像清水,里面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闪动的时候,又像星星,藏着好多你猜不透的东西。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了半秒,然后移开了。好像不认识我。
我心里又松了口气。
周经理满脸堆笑地迎上去:“路总,您好您好!我是启明设计的项目经理,周强。”
路鸣点点头,没站起来,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
一个字,干脆利落。
周经理的笑僵了一下,但还是拉开椅子坐下了。我跟个小跟班似的,坐在他旁边。
许霏还没来。
周经理有点急,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压着声音对我说:“你给许霏打个电话,问她死哪儿去了!”
我刚掏出手机,会议室的门开了。
许霏一阵风似的冲进来,头发有点乱,脸上还带着红晕。
“对、对不起,路总,周经理,我来晚了。路上堵车。”她一边道歉,一边把一个U-盘**投影仪的接口。
路鸣没看她,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一下,一下,敲得我心慌。
“开始吧。”他说。
许霏深吸一口气,点开PPT。
“尊敬的路总,各位领导,大家好。我是本次‘山海’项目的主设计师,许霏。今天,我将向各位阐述我们对‘山海’的理解与构想……”
她讲得很好,声音清脆,感情饱满。PPT做得也漂亮,动画效果流畅。
可那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张图,都像针一样,扎在我眼睛里。
那是我的方案。
是她从我电脑里偷走的,我的心血。
我看着她站在灯光下,侃侃而谈,接受着周经理赞许的目光。我坐在阴影里,像个见不得光的鬼。
我能怎么办?
我又能怎么办?
这时候,我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我低头,悄悄拿出来看。
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别急,看戏。”
我捏着手机,手心全是汗。
这谁啊?发错了吧?
我抬头,偷偷看了一眼对面的路鸣。
他还是那副样子,靠在椅背上,没什么表情。好像许霏讲的那些东西,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周经理就不一样了,他听得眉飞色舞,不停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
许霏讲完了,鞠了一躬:“我的阐述完毕,谢谢大家。”
会议室里静悄悄的。
周经理带头鼓掌:“好!讲得太好了!路总,您看,我们这个方案……”
路鸣没理他,他看着许呈,终于开了口,声音还是懒懒的。
“许设计师,是吧?”
“是的,路总。”许霏的脸有点红,是激动。
“你刚才说,你的设计理念,源于对‘山海’二字最本真的理解。山,是根基,是沉稳;海,是包容,是变幻。对吗?”
“对的对的!路总您真是慧眼!”许霏点头如捣蒜。
路鸣笑了。
他一笑,嘴边有两个浅浅的涡,不像个正经老板,倒像个邻家小哥。可他说出来的话,一点都不像小哥。
“那你能告诉我,”他拿起桌上的一份纸质方案,哗啦啦地翻着,“为什么你的‘山’,用的是流水的线条?你的‘海’,却用了大量尖锐的几何图形?这跟你说的,好像不太一样啊。”
许霏的脸“唰”一下就白了。
“这……这个是……是为了艺术表现力。一种……一种反差的美感。”她结结巴巴地解释。
“反差?”路鸣重复了一遍,把那份方案往前一推,“这不叫反差,这叫狗屁不通。”
他说话声音不大,可那几个字,就像大嘴巴子,“啪啪啪”,抽在许霏脸上。
整个会议室,死一样的安静。
周经理的笑脸,僵在脸上,比哭还难看。
“路、路总,这……这可能是有什么误会。小许她还年轻,有些想法可能……不太成熟。”
“不成熟,就别拿出来丢人。”路鸣一点面子都不给,“周经理,这就是你们启明的水平?拿一份抄来的,还没抄明白的垃圾,来糊弄我?”
“抄?”周经理的眼睛瞪得像铜铃,“路总,这怎么可能!这方案是小许她……”
路鸣没让他说完。
他从自己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另一份文件,扔在桌上。
“你自己看。”
那份文件不厚,也是打印稿。封面很简单,只有两个字:山海。
周经理哆哆嗦嗦地拿起来,翻开第一页。
我也伸长了脖子看。
只看了一眼,我的心就“格当嘚——”一下,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
那页纸的右下角,有一条小小的,吐着信子的蛇。
是我的签名。
是我的原稿!
他怎么会有我的原稿?
我猛地抬头看他。
他也正看着我,眼睛里带着点笑,好像在说:“傻了吧?”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全乱了。昨晚那个电话,那个叫“路鸣”的委托人……难道就是他?他早就知道一切了?
周经理还在那翻,越翻脸色越白,手抖得跟得了帕金森一样。
“这……这……”他“这”了半天,也“这”不出个所以然来。
许霏已经瘫了,她扶着桌子,嘴唇哆嗦着,看着我,又看看路鸣,眼神里全是惊恐和不解。
“不……不可能……你怎么会有这个……”
路鸣站了起来。
他个子很高,站起来跟座小山似的,一下子就把所有人都罩在了影子里。
他走到我面前,停下。
然后,他伸出手,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惊掉下巴的事。
他把我从椅子上拉了起来,按着我的肩膀,让我站到他身边。
然后他对着一脸懵逼的周经理和面如死灰的许霏,指了指我,说: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江瑜**,才是‘山海’项目真正的设计师。”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也是我的委托人。”
